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粗布,沉沉压在古杨寨的屋顶上。陆家屋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灯芯爆出细碎的火星,映得墙上两人的影子忽明忽暗。
陆战蹲在地上,用手一块块捡着那些没摔碎的青砖,指腹被粗糙的砖面磨得发红。苏晚想帮忙,被他按住肩膀按回炕沿:“坐着,别扎着手。”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可苏晚瞧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知道他心里头正烧着一团火。
林奶奶在灶房煮了锅红薯粥,端过来时叹了口气:“别捡了,碎了就碎了,身子骨要紧。”她把碗塞到陆战手里,“赵长贵就是看不得咱们过好日子,跟他计较,掉价。”
陆战没说话,几口喝完粥,把碗往桌上一放,起身就往外走。苏晚一把拉住他:“去哪?”
“找他说理去。”他眼里的戾气藏不住,“砸了东西还想没事?”
“你站住!”苏晚拽得更紧了,声音都带了点颤,“现在去找他,不是正好掉进他圈套里?他巴不得你动手,好给你扣个‘破坏运动’的帽子!”
陆战猛地顿住脚,后背绷得像块铁板。苏晚从身后抱住他,脸颊贴着他汗湿的衬衫:“我知道你气,我也气。可咱们不能冲动,赵长贵就等着看咱们笑话呢。”
灯影里,陆战的肩膀慢慢松了些。他反手握住苏晚的手,那双手白天还在纳鞋底,指腹上有层薄薄的茧子,此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委屈你了。”他低声说,“让你跟着我受这种气。”
“我不委屈。”苏晚仰起脸,眼里映着灯花,“只要咱们一家人好好的,这点气算什么?再说,今天我也没输。”她想起赵长贵那副吃瘪的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陆战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那股火渐渐被一股暖流浇熄了。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划过她脸颊时,触到一点湿意——是她白天强撑着没掉的泪。“以后不会了。”他说,语气重得像在立誓。
这晚,谁都没睡好。天快亮时,苏晚迷迷糊糊听见陆战跟林奶奶说什么,似乎提到了“县城”“王书记”,还没等听清,就又沉沉睡去。等她醒来时,身边的炕已经凉了,陆战早就上工去了,灶台上温着粥,碗边压着张纸条,是陆战歪歪扭扭的字:“好好在家,别出门。”
苏晚心里明白,他是怕赵长贵再找茬。可她哪坐得住?院子里的碎砖还没清,墙角堆着的椽子断了好几根,得赶紧收拾出来,看看还能不能用。她刚拿起扫帚,就听见院外有人喊:“晚姐,在家吗?”
是陈丫。苏晚打开门,见她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盖着块布,神神秘秘的。“快进来。”苏晚把她拉进院,“你怎么敢过来?不怕赵长贵看见?”
陈丫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我瞅着他去公社了才敢来的。”她把篮子往地上一放,掀开布,里面是几个白面馒头和一小罐咸菜,“这是我娘偷偷给你蒸的,她说。。。。。。说赵长贵不是东西,让你别往心里去。”
苏晚鼻子一酸。在这缺衣少食的年月,白面馒头金贵得很,陈丫家日子本就紧巴,这几个馒头不定攒了多久。“这怎么行?你快拿回去。”
“晚姐你就收下吧!”陈丫把篮子往她怀里塞,“我娘说了,你昨天那番话,替好多人出了气呢。以前大家是怕赵长贵,可谁心里不明白他那些龌龊事?”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我还听说,赵长贵他哥在县城被人查了,好像跟什么零件有关系,他今早去公社,八成是为这事。”
苏晚心里一动。陆战昨晚说的“王书记”,难道是指这个?
正说着,就见胡同口有个身影晃了晃,是隔壁的李婶。她手里攥着把豆角,见了苏晚,把豆角往院里一递:“晚丫头,刚摘的,新鲜着呢。”不等苏晚道谢,她就压低声音,“赵长贵家那口子的的确良,是他用队里的棉花跟供销社换的,我亲眼看见的!”说完,不等苏晚回应,就匆匆转身走了,像做了什么大事。
没过多久,又有人往院里送东西。张家奶奶送了把晒干的艾叶,说能驱虫;李家大叔扔进来半袋红薯,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连平时跟陆家不大走动的王二婶,都隔着墙头递过来一捆青菜。
苏晚站在院子里,看着堆在墙角的东西,眼眶热得厉害。她知道,这些人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心意。古杨寨的人或许胆小,或许爱嚼舌根,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心里都揣着一杆秤。
她把这些东西一一收拾好,心里渐渐有了主意。她找出陆战藏起来的账本,翻开新的一页,把每个人送来的东西都记上,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记号。等以后日子好了,这些情分,都得一一还回去。
傍晚时分,陆战回来了。他刚进院就愣住了,看着墙角的东西,又看了看正在翻晒药材的苏晚:“这是。。。。。。”
“寨里乡亲送的。”苏晚把账本递给他,“我都记着呢。”
陆战翻着账本,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和旁边的小记号,嘴角慢慢翘了起来。“看来,公道自在人心。”他抬头时,眼里的阴霾散了不少,“赵长贵想让咱们成孤家寡人,没那么容易。”
苏晚靠在他胳膊上:“你今天去县城了?”
陆战嗯了一声,没细说,只道:“王书记是个明白人。”他搂住苏晚的腰,往屋里走,“别想那些烦心事了,我买了肉,今晚包饺子。”
“肉?”苏晚眼睛亮了,“哪来的钱?”
陆战笑得有点痞:“秘密。”
等饺子下锅时,苏晚才发现,陆战的袖口破了个新口子,手腕上还有道红痕。她不用问也知道,这定是为了给她买肉,又跟谁起了争执。她悄悄拿过针线,等他端饺子时,飞快地把那道口子缝好,针脚细密,藏在袖口几乎看不出来。
夜色再次落下时,陆家屋里飘着肉香。林奶奶看着两个年轻人凑在一起吃饺子,一个往对方碗里夹肉馅,一个往对方碟里添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窗外,赵长贵家还在吵,摔东西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可这声音落在陆家,反倒衬得屋里的暖意更浓了。
苏晚咬着饺子,突然想起刚穿越过来那天,躺在冰冷的河水里,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可现在,她看着身边的人,看着这冒着热气的饺子,心里突然踏实得很。
赵长贵的反扑像场秋后的暴雨,看着吓人,可雨过之后,总能见着晴日。她和陆战就像地里的野草,看着柔弱,可根扎得深,再大的风雨,也吹不倒。
锅里的饺子咕嘟咕嘟地翻着,像日子一样,闹腾着,也充满了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