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揣着饭盒站在公社学习班的土坯墙下时,秋阳正把影子拉得老长。墙头上的枯草被风卷着打旋,像极了她心里乱成一团的麻绳——陆战被关进去三天了。
她抬手摸了摸小腹,那里有个小小的生命正在扎根。晨吐的酸水还没压下去,喉咙里泛着涩味,可比起心里的焦灼,这点难受竟算不得什么。三天前陆战一拳砸在赵长贵脸上的闷响,此刻还在她耳朵里嗡嗡打转。
那天林奶奶被推倒在泥地里,灰白的头发沾着草屑,手腕肿得像发面馒头。陆战从地里狂奔回来时,赵长贵还叉着腰站在陆家院门口骂:"反了天了!敢推我?告诉你林老婆子,你孙子打了干部,这事没完!"
陆战没说话,黑着脸走过去,攥着赵长贵衣领的手青筋暴起。苏晚从没见过他那样的眼神,像墨蛙山深处饿极了的狼,眼里翻涌着血。然后就是那拳,又快又狠,赵长贵肥硕的身子像个破麻袋似的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动我家人,找死。"陆战的声音比寨口的井水还冰。
现在想来,那分明是积了太久的火。从赵长贵逼她嫁给傻子,到扣工分、砸材料,再到如今推倒老人,陆战的隐忍早到了头。可这一拳,也正好撞进了赵长贵的圈套里。
"苏晚同志,进去吧,只能待一刻钟。"看守学习班的民兵掀开门上的铁锁,粗粝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院子里晾着一排褪色的蓝布褂子,墙角堆着半人高的土坯。陆战坐在最里头的石磨上,背对着门口,脊梁骨挺得笔直,倒像是在晒太阳,而不是被关着。听见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眼里的锐利瞬间软了三分,随即又扯出个痞气的笑:"肚子饿不饿?"
苏晚把饭盒递过去,指尖触到他粗糙的手掌,烫得心慌。他手腕上还缠着布条,是那天被捆时磨破的。"陈丫说你把证据给王书记了?"她蹲在他面前,声音压得低。
"嗯,"陆战打开饭盒,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小碟腌菜,还有个剥好的煮鸡蛋,是林奶奶攒了好几天的。他把鸡蛋塞回她手里,"你吃,怀着娃呢。"
"我不饿。"苏晚推回去,"王书记那边。。。。。。"
"放心,"陆战咬了口馒头,眼睛亮得很,"赵长贵他哥在农机站那点事,王书记早盯着了。咱们递过去的证据,不过是给了个顺水推舟的由头。"他顿了顿,指腹擦过她眼下的青黑,"这几天没睡好?"
苏晚摇摇头,又点点头。夜里总梦见铁窗,惊醒时摸身边是空的,心里就发慌。"林奶奶的手腕好多了,陈丫天天来帮忙挑水。"她捡着好话说,"妇女们做的鞋垫卖了不少钱,都惦记着给你买块新布料做褂子呢。"
陆战笑出声,喉结动了动:"还是我媳妇能耐。"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赵长贵蹦跶不了几天了。他扣我工分,打我奶奶,这笔账我早记下了。"
"可你。。。。。。"苏晚望着他脸上新添的划痕,那是被赵长贵的人推搡时蹭的,"他们没欺负你吧?"
"欺负我?"陆战挑眉,往旁边啐了口,"上次有个想抢我馒头的,被我按在磨盘上转了三圈,现在见我就躲。"他说得轻巧,苏晚却知道,这背后定是少不了冲突。
风卷着落叶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响。陆战忽然抓住她的手,掌心滚烫:"等出去了,咱就把房子修起来,给你和娃弄个朝南的炕。再买两只奶羊,你喝了奶水,娃长得壮。"
苏晚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砸在他手背上。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他说的不是吃饱穿暖,而是给她弄个朝南的炕,给未出世的孩子备奶羊。她想起刚穿越时那碗热粥,想起雨夜柴房的塑料布,想起他总说"麻烦"却一次次伸手帮忙,原来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背后,藏着这么多真心。
"哭啥?"陆战慌了,用袖口擦她的脸,"是不是赵长贵又找你麻烦了?"
"没有,"苏晚吸吸鼻子,抹掉眼泪,"我就是。。。。。。想让你早点回家。"
"快了,"他望着她的肚子,眼神软得像化开的糖,"我还等着给娃起名字呢。"
正说着,远处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叮铃铃响得急促。看守的民兵探头出去,随即喊了声:"王书记来了!"
陆战和苏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光亮。
王书记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径直走到石磨前。"陆战同志,出来吧。"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的问题,组织上查清楚了。"
赵长贵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肥脸涨得通红:"王书记!他殴打干部是事实!"
王书记冷冷瞥了他一眼,从信封里抽出几张纸:"赵长贵同志,比起殴打干部,你纵容亲属倒卖国家财产、欺压群众的问题,是不是更该说道说道?"
赵长贵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陆战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走到苏晚身边,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阳光透过他的指缝落在她脸上,暖烘烘的。"王书记,那我先跟我媳妇回家了?"他语气里的痞气又回来了,却多了几分坦荡。
王书记点点头,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顿了顿,嘴角难得带了点笑意:"回去吧,好好生产,以后日子长着呢。"
走出学习班的门,秋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陆战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抱住苏晚,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闷在她颈窝里:"让你受委屈了。"
苏晚摇摇头,把脸埋在他胸口。粗布褂子上有泥土和汗水的味道,却让她觉得安稳。远处的墨蛙山在夕阳里泛着青黛色,古杨寨的炊烟正袅袅升起,像一幅被晕开的水墨画。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赵长贵的事还没完,日子里的坎还会有,但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再难的路,她也敢走下去。
"陆战,"她仰头看他,眼里闪着光,"咱回家给奶奶做南瓜饼吧,她念叨好几天了。"
陆战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带着泥土气息的吻,笑得像个得逞的孩子:"听你的。"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缠在一起,像极了往后要走的路——有泥有坎,却始终牵着彼此的手。
走到学习班门口,陆战忽然停住脚,回头看了眼愣在原地的赵长贵。那人肥脸煞白,嘴唇哆嗦着,望着王书记手里的纸,像是见了阎王。陆战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只牵着苏晚的手,步子迈得更稳了。
秋阳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在地上筛出斑驳的光。苏晚的手被他攥在掌心,暖得发烫。她能感觉到他指腹上的厚茧,是常年握农具、扛重物磨出来的,此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
“刚才王书记拿的,是赵长贵他哥偷卖零件的证据?”苏晚轻声问,怕惊动了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