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陆战侧过头,压低了声音,“还有赵长贵这些年扣社员工分、私吞救济粮的账。陈丫她爹是队里的记工员,早把账偷偷抄了一份,前儿个托陈丫给我的。”
苏晚心里一惊,难怪陆战被关进去还那么笃定。原来他早布好了局,连陈丫父女都成了暗线。这个看似“混不吝”的男人,心思竟缜密到这份上。
“那……赵长贵会怎么样?”
“不好说,”陆战望着远处的田埂,“现在这光景,运动一阵接一阵,王书记要动他,得找个稳妥的时机。但至少,他再想拿捏咱们,没那么容易了。”
说话间,路过生产队的晒谷场。几个妇女正蹲在石碾旁纳鞋底,见陆战回来了,都停下手里的活,眼神里又惊又喜。其中一个叫李婶的,是最早跟着苏晚做鞋垫的,嗓门亮得很:“陆战兄弟出来啦?我就说你是被冤枉的!”
另一个妇女跟着点头:“赵长贵那厮,早该有人治治他了!前儿个还想抢咱们卖鞋垫的钱,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陆战笑着拱手:“多谢婶子们惦记,回头让苏晚给大伙做新样子的鞋垫,保准好卖。”
妇女们笑得更欢了。苏晚看着这光景,心里暖烘烘的。刚来时,寨里人看她的眼神多是好奇和提防,如今却能这样热络,都是一步步攒下的情分。
快到家门口时,远远看见林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乱晃。看见两人身影,老人眼睛一亮,拐杖在地上顿了两下,竟迈着小碎步迎了上来。
“阿战!”林奶奶抓住陆战的胳膊,手抖得厉害,上下打量着他,“没受苦吧?身上有没有伤?”
“奶奶,我好着呢,”陆战扶着老人,声音放软了八度,“您看,壮得能打死头牛。”他故意挺了挺胸膛,逗得林奶奶笑出了眼泪。
老人又转向苏晚,摸了摸她的肚子,眼里满是疼惜:“这几天委屈你了,怀着身子还跑前跑后。”
“奶奶,我没事。”苏晚挽住老人的胳膊,“咱们回家吧,我给您做南瓜饼。”
进了院,陈丫正蹲在灶台前烧火,听见动静回头,手里的火钳“哐当”掉在地上:“陆大哥,你出来啦!”她红着眼圈站起来,“我就知道王书记会明察秋毫的!”
“多亏你跑那趟腿。”陆战冲她扬了扬下巴,“回头让你苏晚姐给你绣个新帕子。”
陈丫脸一红,挠了挠头:“不用不用,能帮上忙就好。”
苏晚笑着去灶房舀水,刚拿起瓢,就被陆战接了过去:“你坐着歇着,我来。”他把水缸舀满,又劈了柴,动作麻利得很。林奶奶坐在门槛上看着,嘴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悄悄跟苏晚说:“这小子,打小就嘴硬,心里头热着呢。”
傍晚时分,南瓜饼的香味飘满了小院。金黄色的饼子烙得外焦里软,甜丝丝的南瓜味混着面香,勾得人直咽口水。林奶奶咬了一口,眼睛眯成了缝:“晚丫头这手艺,比镇上供销社的点心还强。”
陆战吃得最快,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那是,也不看是谁媳妇。”
苏晚被他说得脸红,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却被他反手抓住。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带着柴火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
正吃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陈丫她爹陈老实。男人黝黑的脸上带着点局促,搓着手说:“陆战兄弟,苏晚妹子,刚队里广播,说明天王书记要在晒谷场开社员大会,说是有重要事宣布。”
陆战和苏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时机,怕是到了。
第二天一早,晒谷场就挤满了人。赵长贵站在临时搭的土台上,脸拉得老长,看见陆战和苏晚,眼里闪过一丝怨毒,却没敢发作。王书记坐在旁边的长凳上,手里拿着个笔记本,神情严肃。
人到齐了,王书记站起身,清了清嗓子:“今天召集大伙,是要宣布两件事。第一,经公社调查,原农机站职工赵长富(赵长贵他哥),利用职务之便倒卖国家财产,已被停职审查。”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起来。赵长贵的脸“唰”地白了,身子晃了晃,差点从土台上栽下去。
王书记等议论声小了些,继续说:“第二,关于咱们古杨寨生产队队长赵长贵同志,经群众反映并核实,存在克扣工分、侵占集体利益等问题,即日起暂停职务,由陈老实同志暂代队长职责。”
这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更响的骚动。有人拍手,有人叫好,还有人红着眼圈抹眼泪——那些年被赵长贵欺负过的人,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赵长贵像疯了似的扑上来:“王书记!你不能这样!我是为了集体!我没有!”
两个民兵立刻上前拉住他。男人挣扎着,肥硕的身子在地上扭来扭去,嘴里骂骂咧咧,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威风。最后被拖拽着离开时,他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陆战和苏晚,像是要把两人生吞活剥。
陆战却只是搂着苏晚的肩膀,迎着朝阳站着。阳光落在他黝黑的脸上,硬朗的五官透着一股舒展的笑意。苏晚靠在他怀里,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和自己肚子里那个小生命的动静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安稳的歌。
散了会,李婶拉着苏晚的手说:“妹子,以后咱们妇女做针线活,再也不用怕被人拿捏了。”其他几个妇女也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要把新做的鞋垫样式拿来给她看。
林奶奶看着这热闹的光景,抹了把眼睛,对陆战说:“阿战,你爹娘要是还在,看到你现在这样,该多高兴。”
陆战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苏晚的手。远处的墨蛙山在晨光里舒展着轮廓,田埂上的麦苗泛着青绿色,一切都像是在酝酿着新的希望。
苏晚知道,这不是故事的结局。往后的日子,或许还有风雨,或许还会有难处。但只要身边有这个男人,有慈祥的奶奶,有真诚的朋友,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她想起穿越过来那天,冰冷的河水和绝望的哭喊;想起陆战第一次搭话时那痞气的笑;想起破屋里的第一碗热粥,雨夜柴房的塑料布,还有那张用烟盒纸画的记账表格……原来命运早就在暗处埋下了伏笔,让她在这七零年代的动荡里,寻到了最踏实的暖。
陆战低头看她,眼里的笑意温柔得像化开的春水:“想啥呢?”
苏晚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笑着摇摇头:“在想,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陆战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笃定:“嗯,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