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病逝的那日,奶母带着小令窈去春景园的花池子边儿玩,她往水里投一个石子就激起了一层的浪花,母亲说要看她打水花,她蹲在花池子边上认认真真地在练,母亲却迟迟不来。
她也不知为什么不着急,甚至希望时间再久些,小令窈就在花池子边儿打了一上午,长姐跑来找她的时候,她裙裾的花边都湿透了,海棠点金的花样沾了乱七八糟的泥点子,小令窈指着自己打出的水花给长姐看,说母亲一定会夸她真厉害,长姐抱着她,满脸的泪水,小令窈问长姐哭什么,长姐泪水沾湿了她的脸,凉凉的。
小令窈最后的记忆,止于那片沉黑似墨,犹如深渊的水池,她刻意不去回忆后来挂满了白绸的灵堂。
时日越久,她就对那片幽绿的水池子产生了恐惧,起初她害怕水,不敢看装了水的茶碗,不敢进木桶沐浴,见到稍深的水就会哭。
长姐察觉到后耐心地哄她,用勺子一点一点喂给她水喝,还告诉她这是她和长姐的小秘密,不能让旁人知道。小令窈一味的哭鼻子,眼珠可怜巴巴,抽神点头回应长姐。
慢慢的,小令窈摆脱了那个噩梦。她第二次害怕水池,是因她险些淹死在了那片水池中。她只记得清楚坠入水后那股窒息之感,几近要死了。
令窈在想,她要是现在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害怕姨母会伤心,又怕姬长钰再生气吓到敬和,她想告诉姬长钰,不关敬和的事,是她自己不小心踩到青苔,才滑到水里。
模模糊糊中,她眼前隐约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是敬和跳下来,在拼命游向她。
她想起初见敬和那日,她好奇地打量她,复拉起她的手,“江姑娘,你真好看!”她初到内廷,一无所知,小心谨慎,敬和带着她到处玩儿,碰到有欺负她的人,将她护在身后,扬起下巴,端起公主的架子,保护着她。
……
敬和吓得魂都要没了。
顾不得一身湿淋淋的水,用力摇晃令窈的身子。令窈喉咙呛水呛得难受,猛一咳嗽,呕了一口池水,掺杂着淤泥。
她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令窈眼睫毛湿淋淋的,发鬓间的珠钗掉到了水里,湿透的衣裳紧贴着姣好的身形,十分狼狈。
敬和也不比她好上多少,她一把抱住令窈,呜呜地哭出了声,“端宁,你吓坏我了!我一回头,你好好的怎么掉到水里了!幸好没有事,幸好没有……”
她手臂力气大得出奇,令窈被她勒住脖颈,险些透不过气,心道,怪不得敬和能把她从水里拖上岸。
光城和王妈妈都急忙过来,光城也吓哭了,语无伦次地问她们两个怎么掉水里去了,又问身子怎么样。王妈妈还算沉稳,一面指挥小丫鬟去府里取干净的衣裳,一面请公主县主移步厢房更衣盥洗,想了想,又询问公主县主可要传御医。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传了御医岂不是要惊动内廷,三哥刚训了她,得知她又惹事,哪会再轻拿轻放,敬和正要摇头,见端宁脸苍白得都不见血色了,又咽下声,问她可要传御医请脉,令窈这回是同敬和想到一块儿了,她不想让姨母担心,更不想惊动姬长钰,只摇了摇头。
敬和便同王妈妈说不必传御医。王妈妈松了口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内廷公主落水,皇后殿下必要责问忠国公府,兴师动众的,虽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今儿是老太太过寿的好日子,难免扫兴。
……
小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扶着公主县主前去偏厢更衣,内廷的小宫娥就由王妈妈的人引着,去马车里找干净的衣裳,勋贵们出门都是要带上几套衣裳更换。
敬和在西偏厢,令窈去了东偏厢,屋里头只剩下令窈从内廷带出的人,净室备好热水,令窈除了湿漉漉的衣裳,泡到水里把身子洗干净了,喜儿用大巾给她擦头发。
令窈的头发又多又滑,每每梳妆用上很多头油,令窈觉得宫里的头油不好闻,是自己和姨母用兰花、玫瑰花做的花露油,香气淡而不腻,十分好闻。令窈还送给敬和和光城,两人也很喜欢。
铜镜照出妆台前女子清丽的面容,喜儿梳头梳得好,令窈这日才带的喜儿出宫,雀儿留在了春雪坞。令窈看重喜儿,也是因为喜儿从不会去东宫乱说她的事。
屋里头留的都是令窈到忠国公府给老夫人祝寿带的人了,喜儿为她簪上镶红宝石的海棠钗环,她才开口,“今儿这事虽说是我不小心摔到荷花池子里,但细说起来也是你们伺候不周。”
屋内的奴婢们闻言面色大变,县主脾气一向好,怎么忽然就发作了。
喜儿也是没想到县主忽然降罪,但比起县主,他们更怕千岁爷,这屋内的奴婢们心知肚明,千岁爷有多看重端宁县主,倘若县主不快,他们一着不慎,就是小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