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待到夜深,陋室重归寂静。闻礼之躺在冰冷的地铺上,闭着眼,却毫无睡意,心绪如同乱麻。
按照他最初的推断,追捕他们的府兵力量有限,首要任务是封锁各处关卡要道。因此,藏身于鱼龙混杂的外城,利用这里的复杂环境拖延时间,本是最佳选择。
闻礼之想起了白天的见闻。若事情真如他的猜测,便说明,追捕他们的力量正在渗透进外城,甚至正在悄无声息地清查可疑人员。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对方的指挥者棋高一着,早已预判了他的思路。要么……
闻礼之感到一丝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要么,对方的力量,从一开始就远超他的想象。能够如此高效快速地行动,这背后代表的势力,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远处传来模糊的打更声,已是三更。闻礼之这才惊觉自己竟胡思乱想了这么久。他强迫自己闭上眼,必须得睡了。
就在这时,身前传来细微的的窸窣声。他下意识睁开眼,恰好对上了另一双在黑暗中睁着的眸子——时琛侧躺着,面向他这边,眼神疲惫,却异常清明。
两人俱是一愣,随即都有些尴尬。时琛率先撑坐起身,破旧的被褥摩擦发出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们就这样,一直躲在外城吗?”时琛的声音压得极低,“他们早晚会摸过来的。”
闻礼之沉默一瞬,点了点头:“确实。追查的力度,比我想的要大。”他将今日在车马店的见闻简略说了。
时琛脸上掠过一丝挫败:“……我们甚至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侯爷平日,可有势同水火的政敌?”闻礼之问。
时琛摇头,眉头紧锁:“我想不出,还有谁有这等能耐和胆子,在这个时候对我爹下如此死手。”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闻礼之,黑暗中目光灼灼,“那下一步怎么办?”
“必须尽快筹划出城。”闻礼之语气肯定,“敌暗我明,若被他们形成合围,就真的插翅难逃了。”他稍作停顿,补充道,“我今日核对账目,发现如今过路的税卡比我儿时随父亲行商时多了不少,盘查甚严,出城不易。”
时琛嗯了一声:“我略知大概。这是新政的一部分,增设厘卡,为了快速筹措饷银,平定内忧外患。”
闻礼之轻轻吐出一口气:“手段酷烈,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有效。裴相只是完全不在乎,这过程要碾死多少人。”
“在他们眼里,民生不过是一串数字,是达成目标的燃料。”时琛点点头。
两人一时俱都沉默下去。此刻浮现在心头的,不仅仅是对裴党手段残暴的憎厌,更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寒意。
“既然这样,”时琛再次开口,打破令人窒息的沉寂,“我们怎么出城?”
“眼下我们有些许银钱,最难的是弄到新的身份文书。”闻礼之的声音带着疲惫,“身份……我再想办法。”
时琛听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终是忍不住低声道:“你的玉佩……”
他的话在闻礼之骤然别开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闻礼之没接话,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重新躺了下去,背对着时琛。
时琛看着那单薄的背影,在原地僵坐了片刻,也慢慢躺下。
窄小的屋子里重归寂静,只余两道刻意放轻的呼吸声。两人都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