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亚上前一步,优雅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姿态无可挑剔,声音清晰而带着真诚的歉意:“莫雷尔伯爵阁下,夫人。很荣幸受邀参加晚宴。同时,请允许我为之前因我之故,让爱丽丝卷入危险与纷争,表达最深的歉意。这是我的失责。”
莫雷尔伯爵深邃的目光在艾米莉亚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身后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化为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笑:“维尔纳夫小姐不必多礼。小女任性,给你们添麻烦了才是。能平安归来便好。”他的话语礼貌而疏离,目光却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不远处僵硬的塞拉菲娜。
伯爵夫人则更温和一些,她扶起艾米莉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一路上辛苦了。爱丽丝在信里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凡。”她的话缓解了些许尴尬,但那份贵族式的审视并未完全消失。
简单的寒暄后,爱丽丝便迫不及待地拉着艾米莉亚穿梭在宾客中,兴奋地介绍着庄园的种种,仿佛要将自己成长的一切都与她分享。克拉拉早已按捺不住,拉着索菲和伊莉莎直奔那摆满各式精致点心、如同艺术品般的长桌,两眼放光地开始“探索”。伊莉莎纵容地看着她,偶尔为她解释某种没见过的甜品,索菲则细心地帮她取食,避免她吃得太过狼狈。
雅典娜本能地想跟上艾米莉亚,却被塞拉菲娜无意识地跟随着。两人一前一后,默契地退到了宴会厅边缘一处被厚重窗帘半掩着的阳台入口附近。这里光线昏暗,相对安静,能俯瞰部分庭院景色,又能将大厅情况收入眼底。
一位端着托盘的女仆无声地走近,托盘上是两杯晶莹的红酒。雅典娜血红的眼眸扫过女仆,确认无害后,出于礼节,伸手接过了一杯,但她并未饮用,目光依旧锐利地巡视着周围。塞拉菲娜心烦意乱,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了另一杯。
她内心的风暴几乎要达到顶点。莫雷尔伯爵那意味深长的一瞥让她如坐针毡,维尔纳夫伯爵会如何处置失败的她?而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身边这个沉默的狼骑士团长——雅典娜·斯通。那日马车中“你讲了梦话”的审判如同魔咒萦绕耳边。她到底说了什么?有没有泄露内心最深处的脆弱与……那个关于糖果店的、可悲的幻想?巨大的羞耻感和被人窥见秘密的恐慌,混合着对未来的恐惧,几乎要将她撕裂。雅典娜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面镜子,照出她所有的狼狈与不堪。
心烦意乱之下,她无意识地举起酒杯,将杯中殷红的液体一饮而尽,试图用那微涩的凉意压下心头的燥热。
然而,当杯口离开唇瓣,借着窗外投入的微弱光线和厅内反射的流光,她清晰地看到,在玻璃杯底的内壁上,用某种特殊的、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发现的透明涂料,留下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她无比熟悉的标记——那是维尔纳夫家族暗卫使用的密文符号!
符号的含义瞬间在她脑中解码:「盥洗室。第三隔间。迷粉。带目标至城中‘鸢尾’酒馆。将功补过。莫雷尔之扰,吾自平息。」
像是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混乱的脑海,塞拉菲娜瞬间清醒了过来,所有杂念被强行压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这是命令,是来自维尔纳夫伯爵的最后通牒,也是一根抛向她这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完成任务,她或许还能重回旧位,伯爵甚至承诺帮她解决莫雷尔家族可能带来的麻烦……失败的阴影与对惩罚的恐惧,以及对回归“正常”秩序的渴望,在这一刻压倒了她心中那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尚未明晰的动摇。
她紧紧攥住了空酒杯的杯脚,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双渐变的眼眸中,迷茫与羞耻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冰冷与决绝。
塞拉菲娜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目光扫过不远处侍立的女仆,声音刻意带上一丝不耐:“侍者,添酒。”
一名女仆悄步上前,为她重新斟满酒杯,同时自然地收走了那只留有密文的空杯。整个过程流畅无声,未引起太多注意。只有雅典娜血红的眼眸随着女仆的动作短暂移动了一瞬,但见只是寻常侍酒,便又将警惕的视线投向喧闹的大厅,并未深究。
塞拉菲娜端起新斟的酒,却没有再喝,而是假意走向阳台边缘,背对着雅典娜,目光似乎沉醉于庄园璀璨的夜景。她的视线快速掠过下方精心设计的花园小径、隐蔽的拱门以及远处相对僻静的庭院角落,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可能的路径与障碍。庄园的布局在她脑海中逐渐形成一张简略的地图。
片刻后,她返回原处,将杯中酒液再次一饮而尽。酒精混合着紧张的情绪,迅速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点燃了两团不自然的红晕。她抬手扶额,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醉意的叹息。
她扶着额头停顿了几秒,然后仿佛不胜酒力般站起身,脚步略显虚浮地准备离开。她故意放慢了动作,将背影完全暴露给雅典娜,每一秒都像是在无声地邀请对方的关注。
“喂。”
果然,身后传来雅典娜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塞拉菲娜心中冷笑,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疏离和一丝烦躁:“不用斯通团长费心。只是有点闷,想去盥洗室整理一下。”她语气生硬,将那种因醉酒和情绪波动而导致的失态表现得恰到好处。
就在塞拉菲娜离开后不久,爱丽丝正挽着艾米莉亚,与几位年轻的贵族子弟进行着公式化的寒暄。前脚刚送走一波问候,一位气质与众不同的女性便优雅地踱步而来。
“晚上好,莫雷尔小姐,维尔纳夫小姐。”塞勒丝汀·诺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星空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流转着深邃的光泽,“冒昧打扰,我是塞勒丝汀·诺特,启明星会的负责人。有些……关于商会与莫雷尔家合作的事宜,希望能与爱丽丝小姐单独谈谈,不知是否方便?”
艾米莉亚蓝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她下意识地看向爱丽丝。这种场合下提出单独谈话,显得有些突兀。
爱丽丝也是一脸疑惑,兔耳不解地歪了歪:“诺特女士?现在吗?可是……”她看了看身边的艾米莉亚,显得有些犹豫。
塞勒丝汀的笑容不变,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只是几句关键的话。或许……关于如何帮助您解决眼下的一些‘小困扰’。”她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艾米莉亚。
艾米莉亚的心微微一沉,但对方明确表示要单独谈,她只能按下心中的不安,对爱丽丝轻轻点头:“去吧,爱丽丝,我在这里等你。”
爱丽丝看了看艾米莉亚,又看了看笑容神秘的塞勒丝汀,最终还是好奇心和对“解决困扰”的期待占了上风。“那……艾米莉亚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她说着,便被塞勒丝汀引向了宴会厅一侧相对安静的休息区。
艾米莉亚独自留在原地,看着爱丽丝离去的背影,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感逐渐扩大。
另一边,塞拉菲娜并未去盥洗室,而是绕了一圈,很快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只是她的脸颊比离开时更加红润,眼神也刻意显得迷离,仿佛真的不胜酒力。
雅典娜看着她去而复返,状态似乎更差,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你又喝了?”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塞拉菲娜积压已久的情绪导火索。她猛地抬起头,渐变的眼眸中燃起压抑的怒火和委屈,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引来了附近一些宾客的侧目:“是!我是又喝了!那又怎样?!斯通团长是不是连我喝不喝酒都要管?!你以为你是谁?!”
她越说越激动,甚至借着“酒意”,一步逼近雅典娜。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塞拉菲娜的身影几乎将雅典娜笼罩在阳台角落的阴影里,从某些角度看去,构成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周围隐约投来的目光让雅典娜银白色的狼耳敏感地向后撇了撇。
“你们一个个……都自以为是!”塞拉菲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仿佛要将所有委屈和愤怒都倾泻出来,“把我当什么了?一件工具?一个棋子?有用的时候就拿出来用,没用的时候就可以随手丢掉?!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为什么就这么难?!凭什么你们贵族的家事纷争,就要用我的命来填?!凭什么——!”
她的质问尖锐而悲愤,那双渐变的眼眸中翻涌着痛苦、不甘和深深的迷茫。长久以来作为冰冷利刃所承受的压力、任务失败后的恐惧、对未来的茫然、以及内心深处对温暖和平凡的渴望,在此刻借着“醉酒”的伪装,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雅典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极近的逼问弄得怔住了。血红的眼眸对上那双盈满复杂情绪的渐变色眸子,有一瞬间的恍惚。塞拉菲娜此刻的眼神,那种被规则束缚、被命运玩弄却又不甘嘶吼的挣扎……像极了曾经那个在残酷训练中只能依靠不断战斗和超越来证明价值、挣扎求存的自己。那份深藏于冰冷外表下的痛苦与倔强,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