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乐风离开的时候,天色灰蒙蒙的一片,明明是清晨,看着却像随时会暴雨的午后。
她虚弱至极,站都站不稳,只能被贡布抱上马车,敖敦派了一队骑兵送他们回朝鲁部。她最后掀开帘子对敖敦说了句谢谢,很艰难地扭头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宣卿的身影。
说多错多,她就拍了拍贡布。
贡布驾着马车离开了,没有惊醒王城里的任何人。直到那队伍碾着积雪,在苍白的地平线上变成一条不起眼的黑线。
宣卿站在城墙上,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子,北陆很少下雨,只会一直刮着凄凉的风,吹得她脸颊生疼。
乌乐风走了,但对她来说这是好事。宣卿在北陆的朋友不多,因此豁达如她,也觉得心里空了一块,有点寂寞,但又觉得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她低下头吸了口冰凉的空气,长长地呼出去。
打小过惯了锦衣玉食、应有尽有的生活,名为伤感的情绪对她来说有些奢侈。
“不去送她吗?”敖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宣卿被他从后面披上狼裘,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告别的时候该说什么,因为我不是个能很好控制自己的人,父皇母后离世,宣骋哥哥离京,我每次都能哭晕过去。”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虽然这次没那么严重啦,但我有点舍不得她,还是不见面的好。”
回到药庭时桑伦珠也来了,她用马驮了半只羊,嚷嚷着给大家改善伙食,逼陆元君把它挂在后院檐下。
“嫂嫂的药庭缺人?看看我怎么样!”桑伦珠拍了拍胸脯,“阿爸总说让我来学习学习,不要整天在奔狼原混日子,他也真是的!赛马投枪怎么叫混日子!”
宣卿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世子妃。。。”阿勒坦站在那里,牵着小马,穿了一件半旧的灰鼠皮袄,在看见敖敦时避开了视线。
桑伦珠扭头,先皱起鼻子问:“你不在王帐好好呆着,怎么来药庭了?宝迪知道么?”
阿勒坦连忙摆了摆手,“听说世子妃的药庭尚没有建设完毕,有点缺人,我就向宝迪姐姐请求白天来这里帮忙,反正我身体差,在帐里也做不了什么。。。”
“在这儿就能做事了?宝迪是怎么看管你。。。”桑伦珠拉着大嗓门开口,被宣卿按住了肩膀。
“阿勒坦是我的朋友,就是药庭的客人。”宣卿对桑伦珠摇了摇头,“西边的库房刚建好,本来想叫丹烟来帮忙,这下正好,既然阿勒坦来了,就帮忙负责物料的清点和记录,不必做什么重活。”
阿勒坦高兴地点了点头。
“大哥!”桑伦珠不想顶嘴,但阿勒坦的身份本来就不该与药庭的工作有任何牵扯,离王室的人太近,难免让他窃取到什么情报。他如今在北陆的权利明明只有活着而已,想到这里桑伦珠一阵担心,只好扭头求助于敖敦。
可敖敦只是看着宣卿,根本没理她。
宣卿朝他递的是撒娇求情的眼神,敖敦偏开头想了想,“听你嫂嫂的吧。”
阿勒坦在马场救过宣卿,他也是知道的,她信任阿勒坦,要是没什么事由就直接挑阿勒坦的刺。。。会惹她不开心吧。
敖敦不愿意那样,不过他路过时低低地提醒桑伦珠,多来药庭看着阿勒坦。
药庭的忙碌很快冲淡了那点离愁,乌乐风临走前还很细心地留下了她在寒区种植药材的每日记录,和她阿妈教的各种改良药材功效的办法。
就是粗活少了个人干。。。穆伦泰被迫着开始做这些,可能是被勃日帖教育过了,他意外的懂事,总是在抱着比自己还高的药草捆经过时,还不忘背一背新学的知识,经常使用的各类草药名和自己的名字他早就会写了,最近又开始抽空读《南盛药草集》,励志要认下世间所有的草药。
有了巫医的帮助,除了药材培育进度加快,更是收集了一些北陆民方和天然药草分布地域。被巫医带着,普通学徒也可以轻松去神山小道上采集稀有药草,用来替代一些南盛医书上的方子,这使药庭可以尽量减少依靠于库存的成品。
勃日帖起早贪黑,天天都来,比宣卿还要勤快。
因为宣卿给他在前厅定制了一张镶了鹿角和夜明珠的大桌子,放上了刻有大巫医三个字的金闪闪的名牌,他甚是满意,每天就算不诊病也要坐在那里装样子。
阿勒坦也就这样在药庭安顿下来,他比较瘦,从没做过脏活累活,就多帮忙记录记录诊病的情况。他也算聪明勤恳,把自己的工作做得井井有条,连嘴上不饶人的陆元君也会时常称赞他。
南盛人对他的身份不甚了解,加上有宣卿的庇护,阿勒坦在药庭里比在王帐时轻松许多,几乎没有议论的声音和挑剔的目光。
只是桑伦珠来的更勤了,她对建设帮不上大忙,却极大地改善了药庭的伙食。今天拉一只羊,明天拖半头牛,给陆元君吃胖了四斤。害宣卿时常想自己身边的人怎么个个都是贪吃鬼。
药庭整日飘着肉香和奶香,把药材气息都盖下去了,哪里还像个药庭?
但倒是让辛苦工作的工匠和药童们干劲更足了,工钱高不说,做完工就能吃肉这样的好事任谁也乐意。
桑伦珠经常和穆伦泰一起缠着宣卿学写字,一左一右夹着她,不教就什么也不让她干,还硬要把自己模仿临摹的圣旨挂在暖阁的墙上。
敖敦来的依旧准时,每天都接宣卿回宫,但他在有其他人时总是很沉默,每每路过时都会注意一下阿勒坦,却从没开口说过什么。
同时宣卿发现药庭报给她的事情不那么多了,但她去检查工作时,会发现所有用来拿高处物品的梯子都被偷偷加固了,药库里时不时就冒出几个小捕兽夹。
敖敦没有邀功,甚至从没提起,但宣卿就是知道是他做的。他默默地帮她分担了药庭的事务,让她可以省出时间休息和玩闹。
只是每天回了寝殿,非得被逼着喝丁太医给她新开的那祛寒暖身的汤药。丹烟知道她怕苦,总是给她备好蜜饯和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