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他们在并蒂莲池畔举行最后一次公开仪式。没有公告,没有锣鼓,只有三十六盏灯笼静静燃起。来者皆自发而来,男女老少,或捧遗物,或执素笺,或空手而至。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走上前,颤声道:“我丈夫死于二十年前的瘟疫。那时人人避之不及,连棺材都不肯卖我们。是他同僚偷偷送来一口薄板,我才得以葬他。这些年,我一直不敢说我想他,怕人说我‘寡妇思春’。今日我来,就想大声说一句:**我很想你,每一天都很想。**”
话音落,泪如雨下。全场静默,继而掌声如潮。
那一夜,他们烧毁了所有未刊稿件,将《守真纪事》的印版沉入井底,只留下一份孤本,藏于书院地窖深处,外覆砖石,上压镇纸??正是那只金漆修补的“仁心守真”。
次日清晨,书院闭门谢客,挂牌“修缮暂停”。众人各自散去,或归乡隐居,或改名换姓,唯小满留下看守空院。她每日清扫庭院,喂鱼浇花,夜里则坐在廊下,对着并蒂莲低声诵读旧文。她说:“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听,故事就不算结束。”
三年光阴流转,世事翻覆。
新帝推行“正风俗令”,严禁民间私传非儒家典籍,关闭各地讲学书院,女子不得聚众议事,违者以“乱政”论处。一时间,万马齐喑,街巷寂寥。人们低头走路,不敢多言,连孩童嬉戏都不敢高声。
可就在这样的寒冬里,一种新的声音悄然生长。
茶肆酒楼间,有人哼起古怪的小调,词句看似寻常,细听却藏着深意:
>“风吹莲叶转,心事水中藏。
>莫问谁对错,只问可否忘?
>若说能忘,为何眼泛光?
>若说不忘,又怎敢声张?”
街头巷尾,孩童玩捉迷藏时,不再喊“一二三”,而是拍手唱童谣:
>“藏了情书藏诗稿,藏了眼泪藏微笑,
>大人说我不该,我说我心中有宝。
>宝不是金银也不是绸,
>是那个夏天他牵我手。”
更有甚者,每逢十五月圆,总有人悄悄在桥头、井边、树下放置一盏纸灯,灯上无字,却系着一枚干枯的合欢花瓣。巡夜官兵不解其意,抓了几人审问,结果发现这些人互不相识,只说:“我只是觉得,该做点什么。”
民间称之为“心灯夜”。
终于,有御史弹劾“妖风盛行,民心浮动”,请求严查源头。皇帝震怒,命东厂彻查“心灯邪教”。然而查来查去,竟无一人承认组织,无一处设坛传教,甚至连口号都没有。办案官员焦头烂额,最后只得上报:“此非邪教,乃众人心病复发也。”
皇帝冷笑:“心病?斩了便是。”
可斩不尽。杀不绝。
因为这一次,不再是少数人在发声,而是千万颗心在共鸣。
某日,一名年轻宦官奉命搜查民宅,在一户贫家床底发现半册残书,翻开一看,竟是《守真纪事》第三卷。他正欲收缴,却见旁边坐着个小女孩,约莫七八岁,正用炭笔在墙上抄写一段话:
>“她说她爱上了一个聋人画师。他们用笔和纸相爱了五年……题字是‘此生所遇唯一光’。”
宦官问:“你懂这些?”
女孩抬头:“懂啊。就像我娘每天对着爹的画像说话一样。她说,只要说出来,他就还在。”
宦官怔住。那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己早逝的妹妹??那个因爱上戏子被族人浸猪笼的女孩。他曾亲眼看着她被绑上木架,嘴里塞着破布,眼中却仍含笑意,仿佛在说:“值得。”
他默默合上书,放回床底,转身离去。
数月后,宫中传出消息:一名小太监自缢身亡,遗书中写道:“我爱上了御膳房的厨娘。我知道不可能,可我还是想让她知道。现在,我终于可以告诉她了。”
据说,那封信被悄悄塞进了清心庵的经匣,由南岭亲手投入并蒂莲池。翌日清晨,池中紫莲绽放,香气弥漫整座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