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宫内,楚言歆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寝衣。
窗外风声簌簌,宫灯摇曳,将殿内映得半明半暗。
她蜷缩在床角,指尖死死攥着锦被,仿佛那粗糙的麻绳仍勒在腕上。
“又梦到了……”她喃喃低语,喉咙干涩发疼。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接着是青霜和松韵低低的询问:“小姐?”
楚言歆闭了闭眼,努力压下恐惧:“没事。”
可她的声音太轻,轻得连自己都骗不过。
“萱萱睡了吗?”萧语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月淑妃娘娘。”
松韵与青霜一同行礼,犹豫地看向内室,还未开口,就听见纱帐后传来楚言歆微哑的嗓音:“让娘娘进来吧。”
萧语岚披着素白斗篷,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牛乳蜜,缓步进来时,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意。
纱帐被一只纤细的手撩开,露出楚言歆苍白的小脸,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娘娘这么晚……”
话未说完,萧语岚已经将牛乳蜜塞进她手里,顺势在床沿坐下:“我听砚儿说你喜欢这个,睡前喝能安神。”她伸手拂开楚言歆额前汗湿的碎发,指尖温暖干燥,“做噩梦了?”
蜜乳的甜香萦绕在鼻尖,却让她想起那日陋室里浑浊的酒气。
腕间的淤痕早已消退,可每当夜深人静时,粗糙麻绳的触感仍会如毒蛇般缠上心头,她下意识蜷起手指,指甲在杯沿刮出细响。
钧泽哥哥安排得这样周全,青霜寸步不离地守着,月淑妃娘娘的偏殿更是铜墙铁壁,可为何她还是会在午夜惊醒,仿佛又回到那个绝望的地方。
“这杯子上的缠枝纹,是南诏进贡的釉彩。”萧语岚忽然开口,指尖轻点瓷盏上蜿蜒的金线,“烧制时要经过七次淬火,多一次会裂,少一次不够透亮。”
她将楚言歆颤抖的手指拢入掌心,轻轻揉了揉她汗湿的额发,“就像人经历过的事,多一分少一分,都成不了现在的模样。”
楚言歆倏地抬头,对上萧语岚映着烛光的眼眸。
那目光太通透,仿佛能看穿她所有不堪回首的恐惧。
“我……”喉间像是堵着棉絮,她急急抿了口蜜乳,甜腻的滋味却突然化作酸苦,娘亲走后,这世上再无人会将她搂在怀里,像月淑妃娘娘这般轻抚她汗湿的额发了,她突然有点想哭。
萧语岚的手忽然一顿,指尖轻轻抚过她泛红的眼尾:“傻孩子,想哭就哭出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楚言歆紧锁的心门。
“娘娘……”楚言歆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攥着萧语岚的衣袖,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那天,那天我差点就……”
萧语岚将她轻轻揽入怀中,素白的衣袖很快被泪水浸湿,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楚言歆的背,就像安抚幼时的兄弟二人那样。
“幸好有钧泽哥哥,幸好青霜也来得及时,”楚言歆抽噎着,“可我还是会梦见那个屋子……梦见……”
“嘘……”萧语岚轻抚她的长发,“萱萱,你记住,这世上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她捧起楚言歆泪痕斑驳的小脸,用帕子轻轻擦拭,“你比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窗外,一轮明月悄悄爬上枝头。
青霜和松韵守在门外,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渐渐平息。
萧语岚轻轻为她掖好被角,从袖中取出个布老虎,在楚言歆枕边,“这个给你留着,砚儿六岁时被马驹摔断胳膊,夜里睡不着,我缝了这个哄他。后来他偷偷在虎爪里塞了块玄铁,说这样就能保护阿娘了。那现在,我把这个留给你,希望也能保护我们萱萱。”
烛光在布老虎褪色的绒毛上跳跃,楚言歆突然发现虎爪处果然有道细缝,她颤抖着手指探进去,触到一片冰凉——是块打磨圆润的小铁片,边缘刻着歪歪扭扭的“萱”字。
“这是……”
“前几天砚儿来讨的。”萧语岚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那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却惦记得很。”
她起身理了理裙裾,“明日我带你去东苑走走可好?这个时节,东苑的雪梨该开花了,砚儿最近总念叨着想见你。”
楚言歆终于破涕为笑,窗外的月光正落在她沾泪的睫毛上,碎成星星点点的光,红肿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嗯,好。”
胸前铁片的凉意渐渐被焐热,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原来这世间最珍贵的铠甲,原是用月光和梨花织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