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一个人出去了。”赵刃儿语气焦急,眼神扫向屋后那片幽深的竹林,“我去找,你守好这里。”
不等柳缇回应,她已大步融入暮色之中。
杨静煦举着那盏散发着幽幽青光的琉璃灯,漫无目的地向竹林深处走去。
寒风穿透竹隙,吹在她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混乱。
方才在屋内的种种思绪,在此刻寂静无人之地,更加清晰地回响。对自身能力的审视,对过去失败的阴影,对未来的不确定……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在中央。她不是后悔来到这里,而是恐惧自己无法胜任“开创者”这个角色。
最终,所有的忧虑,都汇聚到一个身影上——赵刃儿。这个将全部身家,甚至性命都押在她身上的人。自己真的能回应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吗?如果她的决策再次失误,连累的将是赵刃儿和所有人。这份沉甸甸的期望,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感到窒息。
她沉浸在这种孤立无援的困境中,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一阵刺骨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寒战,才倏然回神。
她停住脚步,茫然四顾。
月光冰冷地洒落,将无数竹竿的影子投在地上,交织成一片令人迷失的网。前后左右,皆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象,来路早已消失在幽暗之中。
她迷路了。不仅仅是在这片望不到尽头的竹海里,更是在她自己人生的新棋局里,找不到破局的第一步。
在这片足以吞噬一切的孤独与寒冷中,却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好想她。
此刻,在这个一切都充满未知和恐惧的时刻,她只想再看到那个令人心安的身影。
那个人身上好像总有她最想得到的那种确信、力量和方向。
她从衣襟里掏出那枚始终挂在脖子上的黄杨木哨,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抵在唇边,吹响。
清越而尖唳的哨音,如同迷途者寻求指引的信号,瞬间撕裂了竹林的死寂,带着她全部的迷茫与依赖,传向未知的远方。
第一声哨声吹响,却只引来更深的空旷感。回应她的,只有风吹过竹叶的呜咽。
不甘与恐惧攫住了她。她再次吹响,一声,又一声。哨音在竹海间回荡,很快便被无边的孤寂吞没了。
就在她几乎要感到绝望时,竹林深处传来了异响。
不是风声。
是竹枝被用力拨开的声音,急促而清晰,正飞快地朝她而来。
下一刻,赵刃儿的身影猛地破开浓密竹影,骤然出现在她面前。
赵刃儿倏地停住脚步,胸口微微起伏,气息还未喘匀。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鬓边,肩头蹭着零星的碎叶。
杨静煦手中的琉璃灯晃了晃,幽青的光晕摇曳,将赵刃儿脸上那未来得及掩饰的惊惶与急切照得清清楚楚。
当灯光掠过杨静煦苍白的脸,映出腮边未干的泪痕,捕捉到她眼中那片几乎要将人淹没的茫然时,赵刃儿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揪紧了。
她没有立刻上前,只是深深地望着她,用目光确认着她的安然。
随即,她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脚步放得极轻,一步步靠近。
在仅剩一步的距离停下。
她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杨静煦被泪水濡湿的脸颊上。她抬起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片冰凉,拭去湿痕。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触碰的是极易碎的梦境。目光却始终牢牢锁着杨静煦的双眼,那里面没有质问,唯有沉静如水的包容和无声的坚定。
杨静煦怔怔地回望她。琉璃灯的光在她手中稳定下来,清晰地映出赵刃儿眼中难以掩饰的心疼,和她自己此刻的无助。
赵刃儿的手缓缓下移,温热的手掌覆上杨静煦紧握着黄杨木哨,已然冻得发僵的手。她轻轻掰开那紧攥的指尖,将小小的木哨取出,稳妥地握在自己掌心。
然后,她用自己那双习惯了刀兵,此刻却异常温柔的手,将杨静煦冰冷的双手完全包裹住,缓缓揉搓,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她沉默不语,只是用目光细细描摹着眼前人的眉眼。
随后,她向前倾身,将杨静煦温柔地抱在怀里。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杂念的姿势,只为传递体温与无声的支撑。通过相贴的肌肤,所有未及言说的担忧与承诺,都悄然流淌、交融。
在这万籁俱寂的竹林深处,在琉璃灯幽幽的青光笼罩下,杨静煦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那强撑的坚毅外壳,终于裂开了一道细缝。
她微微张口,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与委屈,融进这清冷的夜气里:
“阿刃,我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