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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吧里的偶遇（第1页）

十二月的寒风，像一把钝刀子，刮过云港市灰扑扑的街道，带着一股凛冽的、属于北方小城特有的干冷气息。行道树的叶子早已落尽，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像无数绝望伸出的手臂。天色阴沉得厉害，仿佛一块吸饱了水的厚重灰色绒布，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也压在林未雨的心头。

自从那天文理分科雨夜，与顾屿在教学楼前那场仓促而充满未竟之语的分别后，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感，就像这冬日挥之不去的雾霾，始终笼罩着她。顾屿那句“你要选文还是选理？”和他最终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成了她心底一个无法触及又时时作痛的结节。他们之间的联系，仿佛被这场雨和随之而来的分班彻底切断，只剩下早操时隔着茫茫人海的、遥远的一瞥，以及□□列表里那个永远灰暗、仿佛沉睡过去的头像。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再出现在她放学必经的路口，不再在图书馆那个固定的角落出现，甚至不再参与任何能让人注意到他存在的集体活动。关于他的消息，也变成了理科班传来的一些真假难辨的碎片——“顾屿物理竞赛又拿奖了”、“顾屿和沈墨好像真的在一起了”、“顾屿最近经常请假，不知道在忙什么”……

这些碎片，像冰冷的玻璃碴，偶尔会扎一下林未雨的心，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把握的茫然。他存在于另一个她无法触及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有她不懂的理科公式，有她无法参与的竞赛荣光，还有那个……似乎与他名字越来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沈墨。

下午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出教学楼。林未雨收拾好书包，和周晓婉道别，独自一人走向校门。寒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下意识地裹紧了并不厚实的棉外套，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那条围巾，是生日时母亲送的，柔软的羊毛触感，是她在这个寒冷季节里为数不多的慰藉之一。

刚走出校门没多远，一个略显焦急的声音叫住了她。

“林未雨！”

她回头，看见周浩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穿着单薄的运动外套，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额头上却冒着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焦灼和不安。作为顾屿的“死党”，周浩最近似乎也清瘦了些，眉宇间少了些往日的跳脱，多了几分沉郁。

“周浩？怎么了？”林未雨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她和周浩虽然因为顾屿而相识，但私下单独接触并不多。

周浩跑到她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才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看着她，语气又快又急：“你……你这两天看到顾屿了吗？”

林未雨的心微微一沉，摇了摇头：“没有。他不是在理科班吗？我怎么会看到。”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内心深处，某种不安的预感开始悄然滋生。

“不对！”周浩猛地直起身，眉头紧锁，“他已经两天没来学校了！也没回家！我给他打电话，关机！□□留言，也不回！就像……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什么？”林未雨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两天没来学校？也没回家？他……他会去哪儿？”

“我不知道！”周浩的语气带着挫败和担忧，“我问过班里的人，都说不知道。沈墨那边我也旁敲侧击过，她好像也不清楚，或者说……不愿意说。”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我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他最近状态一直不太对劲，跟他家里关系也僵得很。”

顾屿和家里关系紧张，林未雨之前从周浩那里隐约知道一些，但具体到什么程度，她并不清楚。此刻听到周浩这么说，那种不安感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她的心脏。

“那……那怎么办？”林未雨也慌了神。顾屿虽然偶尔散漫不羁，但连续两天无故缺席，甚至失联，这太不寻常了。

周浩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猜②？他可能去了那个地方……但我一个人去有点……你，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看看？”

“哪个地方？”林未雨下意识地问。

“‘蓝极速’网吧。”周浩吐出这几个字，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他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偶尔会去那里打游戏。我知道地方。”

网吧。对于大多数像林未雨这样的“好学生”来说，那是一个带着禁忌色彩、混乱且陌生的世界。是老师们三令五申严禁踏入的“是非之地”，是“坏学生”和“混混”的聚集地。她几乎能想象出那里污浊的空气、闪烁的屏幕、激烈的键盘敲击声和弥漫的烟味。

一股本能的抗拒和畏惧从心底升起。她去那种地方？被熟人看到怎么办？被老师知道怎么办？而且，她和顾屿现在的关系……她以什么身份去找他？

“我……”她犹豫着，手指紧张地绞着书包带子。

“林未雨！”周浩看出了她的犹豫，语气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我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但顾屿他……他没什么真心的朋友。我就他这么一个兄弟！我真的很担心他！万一他……他跟他爸吵翻了，或者遇到别的什么麻烦，一个人在外面……”他没有把话说完，但眼神里的担忧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着周浩那双因为焦虑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听着他话语里对朋友毫不掩饰的关切，林未雨的心动摇了。那个在雨中给她递伞的顾屿，那个在图书馆阳光下向她请教古诗文的顾屿，那个看似阳光却眼底藏着忧郁的顾屿……他的身影在她脑海里清晰起来。如果他真的遇到了麻烦，如果他现在正需要帮助……

那种隐藏在心底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关切，此刻战胜了怯懦和顾虑。

“好……好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跟你去。”

周浩明显松了一口气：“谢谢你！我们现在就去！”

“蓝极速”网吧隐藏在学校后门一条僻静小巷的深处。巷子两旁是低矮老旧的民房，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污渍和乱七八糟的涂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垃圾发酵的酸腐气息。与不远处主干道的车水马龙相比，这里仿佛是城市的另一个维度，阴暗，逼仄，充斥着一种被遗忘的破败感。

林未雨跟着周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越往里走，她的心跳得越快。一种闯入未知领域的紧张感，让她手心微微出汗。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

网吧的门口没有任何醒目的招牌，只有一扇脏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玻璃门，门上贴着几张早已褪色的游戏宣传画。周浩熟门熟路地推开门，一股混杂着浓烈烟味、泡面调料包味、汗味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电子设备发热后产生的焦糊气味的、温热而浑浊的空气，如同实质的浪潮，扑面而来，瞬间将林未雨包裹。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胃里一阵翻涌。

门内是一个更加昏暗的世界。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外面本就微弱的天光，只有无数电脑屏幕散发出的、变幻不定的、幽蓝或惨白的光线，在弥漫的烟雾中切割出诡异的光影。键盘被疯狂敲击的噼啪声、游戏里激烈的枪炮音效和玩家们时而兴奋时而懊恼的吼叫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喧嚣而混乱的背景噪音，冲击着耳膜。

林未雨感觉自己像是突然掉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陌生的异度空间。她不适应地眯起眼睛，努力在昏暗和晃动的人影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周浩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一排排电脑。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网吧最里面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

“在那儿！”周浩低呼一声，声音里带着找到目标的如释重负，但随即，他的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