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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吧里的偶遇（第2页）

林未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在那个被几台大型游戏机体遮挡了大半的角落里，顾屿果然坐在一台电脑前。他穿着那件熟悉的、看起来有些单薄的黑色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电脑屏幕上闪烁着《英雄联盟》游戏界面的幽光，映得他露出的那部分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

然而，让林未雨和周浩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的，并不是顾屿沉迷游戏的状态，而是他身边坐着的那几个人。

那明显不是学校里的学生。那是几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穿着打扮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他们有的染着扎眼的黄色或红色头发，耳朵上戴着闪亮的耳钉，穿着紧身裤和印着狰狞图案的T恤，外面套着廉价的皮夹克；有的则剃着板寸，脖子上挂着粗粗的金链子（不知真假），眼神凶狠，胳膊上露着青黑色的纹身。

他们围坐在顾屿旁边，嘴里叼着烟，吞云吐雾，使得那片区域的空气更加污浊不堪。他们似乎也在玩游戏，但更多的，是在高声谈论着什么，不时爆发出粗野的笑声，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顾屿坐在他们中间，显得格格不入。他既没有参与那些人的喧哗，也没有像他们那样肆无忌惮地抽烟。他只是沉默地盯着屏幕，手指机械地操作着鼠标和键盘，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然而，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低气压，以及他与那些人之间某种无形的、却又确实存在的联系，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而违和的画面。

他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林未雨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刺骨。眼前的顾屿，陌生得让她感到害怕。这不再是那个在运动场上挥洒汗水、在物理竞赛中光芒四射的阳光少年，也不是那个会在雨夜默默递过伞的、带着一丝忧郁的男孩。此刻的他，像一株被迫生长在污水和荆棘中的植物，沾染了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污泥。

周浩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然后大步朝着那个角落走去。林未雨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

走近了，更能感受到那股令人不适的氛围。烟味呛得林未雨想咳嗽，但她死死忍住了。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几个社会青年打量她和周浩时，那种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和轻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皮肤。

“顾屿！”周浩走到顾屿身边，声音压抑着怒气和不理解。

顾屿操作鼠标的手指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也没有摘下帽子。屏幕上的游戏角色因为他这一刻的停滞，被对手击杀，灰色的“失败”字样浮现出来。

“哟，小屿，你朋友？”一个染着红毛、嘴角叼着烟的青年斜睨着周浩和林未雨，吊儿郎当地问道，语气轻佻。

顾屿依旧没有反应，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顾屿！你他妈怎么回事？！”周浩的脾气上来了，一把抓住顾屿的胳膊，试图将他拉起来，“两天没上学！也没回家！就跑来这种地方跟这些人混在一起？！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

这一下，似乎触动了顾屿。他猛地甩开周浩的手，力道之大，让周浩踉跄了一下。他终于抬起头，摘下了帽子。

当林未雨看清他的脸时，她的心猛地一揪。

几天不见，顾屿瘦了很多，脸颊都有些凹陷下去。脸色是一种缺乏睡眠的、病态的苍白，眼窝深陷，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而最让她感到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曾经像夏日晴空一样清朗、偶尔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红血丝，里面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抗拒。

他的目光扫过周浩，掠过林未雨，没有任何停留，仿佛他们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的事，不用你管。”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喉咙，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不用我管？！”周浩被他这态度激怒了，声音不由得拔高，“顾屿！我们还是不是兄弟？！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又跟你爸……”

“闭嘴！”顾屿突然低吼一声，打断了周浩的话。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凶狠，像被触怒了的野兽，死死地盯着周浩，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林未雨从未见过的、浓烈的痛苦和愤怒。

周围那几个社会青年停止了说笑，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像是在观看一场有趣的闹剧。那个红毛甚至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

网吧里其他一些玩家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投来好奇或不满的目光。

林未雨站在周浩身后，看着顾屿那副完全陌生的、充满攻击性和自毁倾向的样子，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在这种环境里，在顾屿这样的状态下，她那些苍白的关心和询问，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无力。

她只是一个误闯者，一个站在他的世界边缘，眼睁睁看着他沉沦，却无力伸出手的，局外人。

“行！顾屿，你行！”周浩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指着顾屿，又指了指旁边那几个一脸看好戏表情的社会青年，“你就跟他们混吧！我看你能混出个什么名堂！”

说完，周浩猛地转身，拉着还在发愣的林未雨，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角落，冲出了“蓝极速”网吧那扇肮脏的玻璃门。

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而新鲜的空气，林未雨才感觉自己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依旧跳得飞快，手脚一片冰凉。

周浩站在巷子里，一拳狠狠砸在旁边斑驳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显然又气又急，又无能为力。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周浩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那些人……那些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跟他们混在一起，会毁了的！”

林未雨沉默着，望着网吧那扇仿佛吞噬了光明的门，心里一片荒凉。

她想起了唐梨那幅画，那把在雨中千疮百孔的破伞。而此刻的顾屿，仿佛连那把破伞都丢弃了，直接将自己暴露在了更猛烈、更污浊的暴雨之中。

那个曾经在她青春里投下清晰影子的少年，似乎在那个昏暗的网吧角落里，碎裂成了她无法拼凑的陌生模样。而这一次的“偶遇”，没有带来任何答案，只留下了更深的迷雾，和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无力感的疼痛。

寒风吹过空寂的小巷，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不知飘向何方。就像他们此刻迷茫而沉重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