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站在那门口,终了还是犹疑了片刻……
“进来吧。”里面传出随意乖巧的声音,迫得我心不甘情不愿的弓着身子进了去,即便那门楣并不是那么低矮,撩起眼帘的那一瞬,也是看见她坐在一张小巧的小木床上,正摆弄着一个紧身束腰的布娃娃,那个布娃娃被她随意丢到一边,她仰起头,眨动着那双有着长长睫毛的乌亮眼睛,示意我坐到书桌那边去,我照着她的意愿做了,她看上去很是爽心,嘴里不时哼唧起不知名的什么曲调,像是歌剧,西洋版的,这也只是我的意揣而已,附庸风雅也不为过,毕竟这是在城里,自是有着我想见不到的一种情调,我肃静的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人似的,她也是那般停停歇歇的,寂静之余,爽声听闻,母亲和姑姑依旧在客厅里倾诉着什么,怀旧似的热乎和熟络,真的很无聊,我挪动下身体,随手去拿身边的那本书。
“你读过书!”我的手哆嗦着,差一点将它滑落到脚下,我不满又不屑的看向她,她白皙的脸有了一丝红晕。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读过这本小说是吗?”她绯红着脸辩白着,显得过于有些诚意,我撩了撩封面和底页,轻轻一撂,满不在乎的瞟了她一眼。
“我早就读过的,不过那是在校外的地摊上。”
“噢,那你说说看,那里面的主人公是个怎样的人。”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富有想象力,正义感,敢于冒险,有同情心,不至于让人乏味的人。”我晓知大意的这般说着,她惊讶不已的望着我,脸上顿时惊现出不言自喻的艳羡,眸光触动之处,是那么的欣喜,清澈,我索性坐直了身子,神气若闲的盯着身前的那面镜子,见着她,并没有我先前见到的那般讨人嫌。
“你读几年级?”她不觉好奇又疑惑着问。
“我正准备上城里念高中。”我自信满满的应付着她,不由戏谑由生的反问道:“你呢?”她默自低首,俨然有些难为情。
“我读初一,还早着呢!我听说,你是爷爷的那个孙子,逝去舅舅的儿子。”她挤言挤语的一通道来,让我暗自心惊纳闷,她怎么这般知道底细,还要顾名思义称呼我,我的爷爷,含混不清的让人心里总是不大舒服。
“那你是我的表妹喽?”难言之中,我不失风趣的苦笑了一下,心情瞬间畅快了不少,想着她们,这里,还是记得多少那些的。
“当然,你不这么认为吗?”她当仁不让的问道,我真没想到她竟这般爽快的应承下来,还不失时机的将了我一军,我自惭我很小气,无所适从的拾起那本书来,快速浏览着。
“你们要在这里逗留多久,以后还会常来吗?”想是我的爱答不理,让她隐有情绪的说道,我很厌烦她这样不加修饰的连续发问,故作不好气的应语道。“不知道,别问啦!”大打折扣,让人心冷,彼此就此无语,不想再说什么话了。
“开饭啦,出来吃饭吧!”姑姑在客厅里喊着,我们相继来到了客厅,母亲忙前忙后的打下手,姑姑做了好多菜,有我爱吃的,也有我不熟悉的,想来是费着一番心思做来的,可我一时却提不起什么食欲来,所以坐在饭桌前一动不动,姑姑把事先盛好的一份饭菜端到了爷爷的屋里,母亲随即也跟了过去,只留有我和她,望着面前桌上那一大堆菜肴,我真的想吃,可就不知怎么的,没有那种冲动的食欲,即便我和母亲是连早饭都没吃,空着肚子,赶往了这里的,过了一会儿,她们出来啦!围坐在我的周围,我感觉有些闷得慌,气短,象征性的随意叨了几口,塞了些饭,便放下了碗筷,,唯有那个小表妹趋之大雅的在那里细嚼慢咽,不时还谈笑风生的逗趣上几句,这倒叫我相形见绌,有失形象体面所在,闷声之下,我还是索契独自出去了。
接下来的这几日,我们和她们都是在一起的,算是增进彼此了解吧!闲聊着家长里短,畅谈着将来可期许的日子,当下的这个小院,我不知转了多少个轮回,角角落落都让我看了个遍,寻了个够,不知不觉,我也就更喜欢上了这里,喜欢这里的古朴与宁静,又是是有那么一种味道,索味不清的又含糊困扰这我,故而不无瞎想的恋着这里,我心想,真的有一天,我能住在这里就好了,如果这是我想象中的那个家就好了,我不得不这么想,从那小女孩的只言片语中,我已觉味到,我们只是久违重逢的故人,寄居些日子,迟早还是会离开这里的,也许这里与我们并无甚大的关联。
我随兴漫步在这庭院当中,恍如自己一时成了这院落的临时主人。随便停停坐坐的,拈花弄草,赏玩品味这院中的一切,沉醉于其中,不想再一一,有时我也会问自己,这里究竟是谁的家呢!姑姑的,爷爷的,还是她们共同的,如果父亲还活着,那将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呢!我们是不是也该如常住在这里,我也会像那个小女孩一样,无忧无虑呢!真的搞不清楚这些,我不禁惆怅得要死!那个老头,我的爷爷,看上去,是如此的老态龙钟,比外公的年级大多了,有七十多岁了吧!我也细闻母亲和外婆间或提起过,我满岁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里,但是不管妈妈怎么苦心哀求,我们都没有如愿留下来。后来还是我六岁的时候,姑姑好心收留了我,却没挽留住母亲,终了我还是偷着跑了……。怪不得母亲时常唠叨、埋怨,我不该如此的任性,不明事理,无缘无故溜走,那时太小,真的记不清是怎么回事,只恍惚、模糊的记得,我那时从睡梦中惊醒,荒漠无助的便逃跑了……。到了今日想起来,还真有些抱憾,还有妈妈那个觉乎神秘的小布袋,里面是什么东西不得而知,简直让人心神不定,可母亲为这,似是刻意避着我,不让我靠近它,只是偶尔提及了它,便没有了下文,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吗?我想,我应该知道关乎这里,关乎自己所有的一切,我更想探究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没有理由,我们有家不嫩回,凭什么,我们不能停留在这里,享受她们应该拥有的一切,越想心里越堵得慌,我们从哪里来,又该往何处去,我该属于哪里,哪里又该属于我们,这不该是迷一般的存在,我很纠结和难受,我自认为我并非那么虚荣,贪图安逸享乐,这是后来早已证明过的,毕竟我已经不是孩子般的存在了。
也就这么几天的功夫,我们对这里有了一定的认识,也对这里周边环境熟悉了很多,可是一旦走出这院子,就会不期意引来陌生人别样的目光,异样的神情,可能是我们初来乍到,还不为大家所熟悉接受的缘故吧!虽然心里是那么的不大舒服,不大坦然,但也不会庸人自扰的去想那些事情,也许熟悉多了,也就是我们该走留不下的时候了。
那一日,姑姑和她那可爱的女儿告别了我们,出行了,探望远在天山的姑父,那时,天山在我的意念里就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姑父是一个常年奔波在外的火车司工,难得有太多的闲暇与她们相聚,因此,姑姑趁我们来的时候,真的出去散心,消暑度假去了,约莫来回也得十来天吧!这个家只剩下我和母亲还有那个痴痴呆呆的爷爷,不曾记得出过远门的我,虽是到了这里,什么都感觉到新鲜,好奇,可此时也莫名感到一丝恐惧,这么一个陌生来不及回味的地方,又守着这么大的一个庭院,更要料及琐碎一大推子事,我和母亲能应付得来吗?可反过来,心里也有那么一丝畅快,暗自窃喜,终于我们可以随心所欲的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啦,也好临摹和体验一番这故往主人般的感觉,不由喜忧参半,总的讲来,还是快乐、兴奋的,以至于得意忘形的想着一些事情,母亲似乎早有准备,没有推托的接受了这个重任,也是那般的兴奋和满足。
“你们去吧!在那边多住些日子,这里有我和思泽呢!……”母亲口应着。
“那是,有你们在这儿,我们也肯定放心,毕竟咱们是一家人嘛!……好啦!这些日子你们就受累啦!”临了,姑姑落落大方的说着客套话,还是让人暖心实意,不该掺杂太多的生分,委婉的谢着我们,反倒让我和母亲,心怀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从这几天的接触中,我初步认定她还是一个不错的女人,一个很和气的姑姑,是贴近于我意念中的那个亲人,即便有时她会很严肃的讲话,带着某种冷峻惯了的神情,或许这只是表象罢了,但那时确是让我和母亲意外感动,生为多少年来能有这么一个本家姑姑、亲戚、而略感宽慰。
“嗨!你要是闲不住的话,可以看看我的那些书,它们都在我床边的小柜子里。”临行前,我的表妹,那个小女孩驱动着身形,飘到我的近前,凑到我的耳畔,细声语说着。“那些可都是我暂时借给你看的,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可要把那些故事细致讲给我听,这还算公平吧!”她的个子不矮,不用翘脚,就能盛气凌人贴近我的面额,清新的口气,娇嫩的声音,吹拂着我的面鳃,酥酥痒痒的,我的面额顿时又红又热的,迴避不及她错拥而至的气息,我耐不得窘迫之余,摆了下头,向旁边躲闪着,一时间就感觉我的头皮带发被人扣得紧紧的,手指尖甲似是嵌进了我的法蓑里。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这么大的人,还这般害羞,不识趣……”转瞬间,她松了手,索性离我远远的,窃为欣喜的,又是那般肆意而爽声的笑着,而我却被她弄得狼狈不堪,抚着被她触动生痛的地方,温怒的欲言又止,母亲见状,会心的朝我笑了笑,可站在一旁的姑姑,瞬时没了表情。
“别闹啦!他可是你的表哥,不是你用来耍弄的。”母亲见着姑姑如此这般说,不由收敛了笑意,可她,我的表妹,却可爱的吐卷着舌头,装作满不在乎的又净心诡秘的抛过来一个眼神,即便我已认同她是我的什么亲戚,这几日下来,我们也逐渐靠近了一些,话语也多了起来,但我还是尽可能的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冷不热不欢不喜的应和着她,如同对待自己一样,生分不得,也不能想当然的过于亲近。眼前的这个姑姑,我也早已习惯了她随形于色的表情,不免要在这里看她的脸色做事罢了,这也是我们早前有过的一些印痕印迹。
她们还是放心的走了,我们想当然的留下了,留在了这里,陪伴着我的爷爷,那个老头,对于她们的一时离去,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不甚留意、挂念,对于我们的到来,也不曾有过什么可以期许的表示。可随着她们的不意离去,在我和母亲的心里,他已不是一个痴呆犯傻的老人,而恍惚成了一个从未言语过的故人,自此我和母亲小心翼翼照顾着他,一日三餐,日常起居,大意不得,而且要天天陪他到院子里转悠,遛弯,一圈、两圈……不厌其烦的随着他转来转去,兜来兜去,我看着,做着,有些眼晕,倒也不觉心烦,只是碍于他不可言语的表情,近乎揣摩不透的心思,我不能漠视我少有的恐惧,忌惮着不能和他住在一个房间里,只好寄居在客厅里,母亲却是毫不含糊,避讳的在他那个屋里,临时布置了一席地塌小床,生怕他一时有什么闪失,就这样我在客厅里等候着母亲,母亲也在他的那间小屋里守护着他,她的公公,父亲的爸爸,我的爷爷……。
一眨眼,一天、两天的过去了。由于姑姑临走前准备了好多吃的,用的,加之菜园里还有那么多的蔬菜瓜果,这几日来,我们竟很少跨出过这个院门,过着与世无忧的生活,可不知怎的,惬意之余,也让我和母亲感觉不妙,他,我的爷爷,一个不能让人理解的老头,始终是那么一个表情,重复的动作,痴痴呆呆的晃动着,这倒说得过去,可自从姑姑她们走后,他吃的少了,喝的也少了,一天两天倒没什么,可今天是第三天了,按常理……莫非他病了,吃喝少了不舒服了,还是饭菜不合他的胃口,不可能吧!那些年,刚从牧区草原过来的时候,母亲确是很不习惯做这些当地的盘盘碗碗,可时日久了,下了一定的功夫,到了今天,母亲也能得心应手做得来本地的一些基本菜肴羹汤,是哪里出了问题了呢!这让我和母亲都很焦虑,仅从他的起色上看,又觉不出什么,似是比我们刚到的那会儿,还要红润,光泽一些,这可怎么办,我耐不住心性的往复思忖着。
“妈,他不会是真的病了吧!哪不舒服!要不……咱们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我害怕这样下去,他会有什么好歹闪失,那会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谨小慎微的我,主动提议,要尽早解决这个棘手挠头的问题。
“思泽,别急,等等再说吧!他会好起来的。”出乎我的意料,母亲这时候倒显得很坦然,有所触动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渐趋柔弱的肩膀一时鼓动着□□起来,没有了一丝颤下去的危机意念,从母亲暖意眸光透漏出来的话语,向来是坚定的,不是随意可以否定的,我顿时充满了信心,再次上前搀扶着他,一步一步的上了台阶,缓步在房前铺了青砖的过道上移动着……。一时没了母亲的陪伴,我倒觉得舒坦了不少,其实他还是可以独自漫步的,即便那根陈年日久的拐棍时不时握在手中,有了我,我们陪伴左右,他的拐棍俨然成了绅士般的摆放,不住的东指指,西点点,完全,没有再着地的必要。我们在那颗大梨树旁停了下来,他趋动着脚步,靠近了它,并随意抛下拐棍,抬起那双老手颤巍巍抚着它粗壮的躯干,就像在抚摸自己的心窝窝,舒心,平缓、滑过它的躯体,直至一个小小的错生疤结凛然抑止住了他继续滑下去的欲望,他怔怔的抬起头,端视着满眼绿色的枝枝干干,毫无表情的面目有了一丝让人难以体会的颤动……转而多时,又清晰明了的见他回过头来,惶惑不安就状的看了我一眼,随即用手指向不为所知的哪里,继而喃喃自语着什么,我一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旁无遮望的那只是一处这里人常来常往的,不曾让人留意却容易淡漠的角落,角落里有一个红砖砌就,灰瓦露顶的小耳屋,我还是不大理解,他不再指划着,胀红着脸,索性脱离我身边,跨向了那里,我慌里慌张的跟了上前,想要上前搀扶他,可他却甩落了我的臂膀,有些踉踉跄跄,所幸,他还是稳妥的到了那里,四下里又扫视了一番,一猫腰就进到了耳屋里,没有再出来,傻傻的我只能呆立在那外边,守候着,像个门生警卫似的,随时恭候他的差遣、使唤。我的手臂不知何时被轻触着,同时我也惊着的发现,母亲已悄然站在我的身后,一手持着那根丢落的拐杖,一手握着柔软的白白纸巾,满脸残存一丝羞愧的杵动着我,我如梦初醒的接了纸巾,随即递向已不时探出晃动着的手臂,也见着那双手犹如孩童般的欣然接受了它……仅在这时,那份孩童般的意识也在我脑海中顿显、复活,他是一个老人,却有着孩童般的意识,更有着成人不能提及的羞腼、窘涩……。
打那以后,我们相安无事,他尽兴的吃喝拉撒睡,随意的晃来晃去,母亲和我看在眼里,都由衷欣慰的笑了,我们步调一致,按部就班的做着各自该做的事,只不过我和他多了些言语,肢体接触的机会,起初还时不时觉得那是赘余,难为情的表现,而后倒成了我与他默契沟通的不时之需,他不是那种毫无意识的老人,只是没有被我们及时发现,这令我们很是惊喜,更为让我们生疑感触的是,他竟然时不时丢掉拐杖,将手特意搭在我的肩上,习惯于更甚于喜欢我用手牵着他成行游逛,这细枝末节的悄然变化,油然让我有一种初始的不忍舍弃的顾念,他满足浑浊的眼眸里,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隐隐闪动着令人难以琢磨的心念,我晓得的,母亲也意识到了的……一晃,几天又过去了,我们似是按着流程,架轻就熟的做着每一件事,好久没有看见母亲如此闲适自得,面容新鲜了不少,也白净细腻了许多,毕竟母亲也只有三十几岁的光景,正是生命怒放的季节,不惟处处透漏出一种唯美的清爽可人。我自始至终都是这般欣赏母亲,不知是在艰难困苦当中,还是在悠闲的空档里,她都是那么踏实,自然醇美。看见她,有她在身边,我什么也不再畏惧,什么也不在乎,由来已久。时日既久,他,爷爷的一份形象和感觉也一时在我的心里悄然升腾起来,变得贴切,清晰起来,那就是我的爷爷,父亲的父亲,是任何意识也抹煞不了的血脉亲情,我是他的孙子,唯一的莫家嫡孙,这是谁也不得不正式的事实,见着他痴呆,茫然好动的样子,我的心底多少有了一些曾经遗落不拾的感慨和动容,或许我们真的需要,依依不舍的相互伴随着,走过一段不寻常的生活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