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姬别情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与痛苦。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内室那片昏光,仿佛想用目光穿透厚重的门板,抓住那缕飘摇不定的生息。他知道薛大夫说的是实话,是眼下最理智、最稳妥的选择,可理智在汹涌的恐惧与悔恨面前,薄得像一层蝉翼,随时都会被撕碎。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没能保护好谢采,更恨李俶的算计与残忍。
池青川没有再追问,他同样明白“全看造化”四个字背后的残酷含义。他扶着姬别情的手臂,轻轻将他按回枕上,声音低沉:“听见了?现在,你躺下。闭上眼睛,好好调息。”他并非在商议,而是在下达命令——眼下,保住姬别情自己,不让情况变得更糟,不让谢采醒来后还要为他担忧,是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事。
姬别情没有反抗,他偏过头,视线依旧固执地锁在内室方向,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只有胸口在细微地起伏。
锦褥下的手指无意识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钝痛让混沌的脑子清明了几分。薛大夫说“全看造化”,可他从不是信命的人。
“月魂草!”
这三个字像惊雷劈进混沌,突然在他喉间炸开,声音嘶哑得近乎破碎。姬别情猛地转头眼睛死死盯住池青川,原本空洞的眼底骤然燃起一簇疯狂的光,连带着身体都剧烈颤抖起来,肩头的纱布瞬间被渗血的伤口染透:“池青川!月魂草!谢采说过的!风蚀谷地下洞库最里面的密室,只有它能救谢采!”
“月魂草?”池青川的身影如同一直绷紧的弓弦,闻声骤然转向他,目光在瞬间锐利如出鞘的寒刃,割开了室内的沉郁,“密室如何开启?”
“月魂引…就是钥匙…”姬别情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手臂,食指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先指向内室方向,又猛地划向蜷在椅上昏睡的叶秀秀,“两块…月牙石…合二为一…谢采贴身戴着一块…秀秀…秀秀颈上戴着另一块!”
没有万分之一的迟疑。池青川的身影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已从原地消失。他先掠至叶秀秀身边,指尖蕴着温和内力拂过她颈后,确保她深眠不受惊扰,动作轻柔如羽,下一刻,佩戴在她颈间的那枚温润月牙石已被他稳稳解下。旋即,他如一阵风卷入内室,身影被昏暗吞没片刻,再出现时,手中已紧握着从谢采腰间取下的另一块。
两枚月牙石静静躺在他掌心,质地、色泽宛如孪生,更奇异的是,它们竟自发地散发出同频的、柔和的微光,彼此呼应,仿佛久别重逢。
“果然。”池青川低语二字,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燃尽,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决断。他倏然抬头,目光如疾电扫过室内,指令随之迸发,清晰、迅捷、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像出鞘的利剑,带着斩断混乱的锋锐:
“薛大夫!谢采他,就全权拜托您了!请务必争取时间!”
薛大夫重重颔首,疲惫的眼中燃起医者救死扶伤的决绝火光:“老夫明白!纵是拼却性命,也定护住会长心脉这缕生机!”
得到这沉重的承诺,池青川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内室的方向——那一眼的牵挂,他负担不起。他立刻转身,玄色衣摆划开凝滞的空气,毫不犹豫地走向静室门口。手按在冰凉沉重的雕花木门上,略一用力。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极度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也瞬间撕裂了门外廊下几乎凝固的等待。
以海瀚为首,常宿、白非人、善非善立刻围拢上来。他们在这里已不知守了多久,每一张被廊下昏暗风灯照亮的脸上,都写满了几乎要溢出的焦灼、担忧,以及一种绷到极致的、随时准备暴起或承受噩耗的惊惶。
“池殿主!”
“会长情况如何?”
“姬先生他怎么样了?”
七嘴八舌的急切询问像潮水般涌来,带着压抑的喘息和颤抖。池青川面容冷峻如石雕,抬手,五指并拢,做了一个极其利落、充满力量感的“下压”手势。无需言语,一股无形的威压伴随着这个手势扩散开,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不一的呼吸。
他的目光穿越众人,第一时间牢牢锁定站在最前方、像一尊铁塔般钉在那里的海瀚。
海瀚的拳头攥得死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青白色,仿佛要把掌心的空气也捏碎。他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海瀚,”池青川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你随我去风蚀谷。立刻,马上。”
海瀚瞳孔一缩,没有任何疑问,甚至没有半分迟疑,立刻沉声应道:“是!”
池青川随即目光扫过常宿、白非人和善非善,命令简洁明确:“常宿、白非人,鬼山城内防务及秀秀的安全,由你二人全权负责,善非善协助。在我与海瀚回来之前,封锁静室周边,任何人不得擅入,若有任何异动,格杀勿论!”
“是!池殿主放心!”常宿率先抱拳,声音洪亮,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十足的郑重。白非人与善非善也同时躬身领命,眼神锐利。
交代完毕,池青川不再有片刻停留,对海瀚递去一个眼神,两人身影如电,迅速穿过廊下等候的众人,朝着鬼山城侧门的方向疾步而去。他们的脚步在空旷的回廊中踏出急促而清晰的回音,每一步都敲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常宿看着他们消失在廊道转角,立刻转身,对白非人和善非善低声道:“按池殿主吩咐,立刻布防!白非人,你带一队人守住静室入口;善非善,你带人巡视西厢各要道;我去调集影卫,加强城墙警戒!”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训练有素的默契在危机时刻展现无遗。原本弥漫着无助和悲怆的静室外,瞬间被一种紧绷的、临战般的肃杀气氛所取代。
而静室之内,门被轻轻合上,再次将内外隔绝。
姬别情倚在榻上,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内室的方向,耳中却清晰听到了门外池青川那番简短却有力的安排。
他知道,青川和海瀚已经出发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并竭尽全力……活下去,等到他们带着希望归来。
夜色,更深沉了。
鬼山城侧门悄然开启,两匹神骏的黑马如离弦之箭,载着池青川与海瀚,冲破沉沉迷雾,向着风蚀谷的方向疾驰而去,将所有的期盼与重担,都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