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虽取得了初步进展,马氏却感到那无形无质的压力正与日俱增。
她清晰地觉察到,自己的思维正变得过于活跃。
大祭司的权柄仍在手中,对族群意识的最高协调与掌控并未被褫夺。这反而令眼前的现实显得愈发严峻——
这意味着,那位“伟大存在”,正在靠近。
尽管那位创造者从未降下过任何谕示,族群也从未真正与祂建立连接,但当祂的存在本身在虚空中靠近时,所有造物的深处便会生出本能的、近乎战栗的呼应。而作为族群意识网络的核心节点与大祭司,她无疑是感应最强烈的那一个。
一旦停歇,无所专注,她便感到某种难以名状之物,正自内而外地蚕食她的躯体与心神。
灵魂仿佛正被无形之力向上抽离,陷入一种迷离恍惚的悬浮态,却又随着某种宏大而无声的节奏不住震颤。
一股奇异的、几近亢奋的劲头被憋在颅腔之中,身体随之传来跃跃欲试的冲动,平静的心绪被蛮横地搅动、抬高,令她迫切地想要立刻去做些什么。
过去的一些残酷事实教会了她,任何冲动都可能是致命的,于是她竭力抗拒着这股强烈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驱动力。
她惯有自己做事的节奏,自成一套情绪调控与思维的方式。这突然被打乱的内在秩序,让她的行为也随之变得生涩、别扭,进而陷入一种极度危险的迟钝与失调之中。
此时这“影响”太过强烈。她深知这样的自己极不正常,尽管这异常尚未带来可见的危险。
她试图模仿那些修道者,盘膝静坐,收摄心神。然而往往不过片刻,意识便不受控制地向深处沉坠,仿佛要被某种力量撕裂、搅散。
知觉被粗暴地搅拌,无数诡异、癫狂、无法自抑的念头自脑海深处莫名涌现,又彼此冲撞,最终被揉捏成一团无法辨识、也无法言喻的混沌。
这日益频繁的异常与恍惚,这越来越难以抑制的狂乱冲动,让她觉得自己正立于一艘行将倾覆的巨舷边缘。脚下是处决犯人的跳板,而目光所及,则是深海之下那无声旋转、吞噬一切的可怕漩涡。
她正凝视着深渊,而深渊的引力,已攀附而上。
值得稍感宽慰的是,吕岳或许当真察觉到了某些深层的异常,对于她们隐晦传达的计划,竟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近乎全然的配合。他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连原本助商伐周的战事都彻底抛诸脑后,整日神思不属地逡巡于两军之间的模糊地带,或是对着某些虚空处怔怔出神。
这反常的举动,倒把商周两边都弄得有些茫然。商营那边,闻仲或纣王即便心存疑窦,却也管束不了这位截教外门中脾性古怪、手段阴毒的仙人,只得听之任之。周营这边,姜子牙虽觉蹊跷,但吕岳不出战、不施瘟,于西岐而言自是求之不得,便也乐得视而不见,只暗自加强戒备。
而李玥寰那边,杨戬曾私下寻过她,言语间几番试探口风与态度。帐中灯火如豆,映着他眼底深沉的忧色。
李玥寰听罢,只是静默片刻,而后抬眼看向他,目光清明如深潭静水。
“杨戬,”她声音平稳,没有太大的感情起伏:“我与哪吒之间,是私人恩怨。既是私怨,便不涉阵营,不关道义。何时清算,如何了结,是我与他二人之事。”她略顿,说道:“封神事大,杀劫未了。此刻纠缠旧债,于大局无益,反添变数。不妨待一切尘埃落定,再论不迟。”
姜子牙那边也说:“李姑娘如今在营中所行之事,众目所见。若此时因吕岳一言,便疑她、逐她,恐非但不能明辨是非,反会寒了将士之心。”
“人心若散,比瘟病更难医治。”
于是乎,李玥寰这边也维持着一种异常的平静。
周营这边,近日来了位新面孔。
据说是某一日天光未透的清晨,此人便径直寻至丞相府外,指名求见姜子牙。门吏见他形貌不俗,不敢怠慢,通传进去。不多时,他便立于帅帐之中,对着案后须发皆白的老丞相,拱手一礼,口称“玉宸道人”。
此人言辞爽利,声音清朗,一番话说得滔滔不绝。大意是:姬周伐纣,乃顺天应人之举,他虽是山野散修,无门无派,却也愿尽一份绵薄之力,前来助阵云云。正是用人之际,姜子牙观其气度,察其言谈,不似奸佞,又确有几分手不凡的根底,便略作斟酌,安排他在营中暂且住下,以观后效。
这位自称玉宸的道人,形貌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量颇高,肩背挺直。最惹眼的是他那身装扮:一袭大红为底、上绣白鹤翔云纹的绛绡衣,色泽鲜艳夺目,在素朴乃至灰扑扑的军营中,简直像投下了一团火。头上戴着的道冠样式奇古,非莲花,非如意,也非常见的混元巾,旁人皆不识得。
如此打扮,已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偏偏他性子也跳脱,行事不拘常礼,言笑间神采飞扬,颇有几分任性肆意的张扬之气。然而,若细观其行止,交代之事皆能稳妥办妥,言出必践;相貌又是极其英俊,眉眼间自带一股清华之气,虽张扬却不令人厌,反因其鲜活生动,很快便在营中吸引了不少目光,竟颇招人喜欢。
这位玉宸道人,似乎对哪吒格外“青睐”。
他常寻着由头凑到哪吒近前,眉眼弯弯,笑言自己天生一副爱亲近孩童的脾性,见着稚气未脱的面孔便觉心喜,迈不动步子。又说但凡孩子总爱学着大人模样,故作老成,实在有趣得紧。言语间,常把哪吒当个“小友”般逗弄。
哪吒初时不耐,冷脸相对,或干脆驾起风火轮转身便走。可这玉宸道人偏有股黏糊劲儿,总能恰如其分地寻来,或是一句看似无心的关切,或是一件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又或是一番歪理逗趣的说辞,竟常常能将哪吒稳稳“绊”住,叫他发作不得,最后只得瞪着眼,由着对方在身旁说笑。
说来也奇,哪吒天性本是活泼跳脱、灵动不羁的,只是经历剔骨之痛、莲身之寂,心性难免裹上了一层沉郁的壳。如今被这玉宸道人日复一日地撩拨、玩闹,那层硬壳竟似被阳光晒得微微发暖、透出些许缝隙来。
虽仍寡言,但眉宇间那抹冻结的戾气悄然化开不少,泄出往日灵动的神色。
金吒与木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既讶且慰。他们深知三弟内里之苦,见他如今眉间阴霾似被拂去些许,竟比往日多了些鲜活气息,对这位行事古怪却似乎并无恶意的玉宸道人,便也自然而然生出了几分感激与好感。
李玥寰曾从杨戬口中听闻这位玉宸道人的种种,自己也于营中远远瞥见过几回那袭醒目的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