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阳城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来的都说,是为躲避战乱。可李玥寰细细观察过,这些说是逃难来的人,实际寻不见半点仓皇流离的痕迹。
衣裳或许旧,却齐整;神色或许淡,却不见惊惶。
要说有什么阴谋吧,泾阳这个小城镇实在是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不穷,富也谈不上;无甚悠远掌故,也无诡奇传闻;山水平平,物产普普通通。
要说没有什么阴谋吧,这一批又一批到来的人员,他们不像逃难,更像赴约。赴一场无人宣之于口,却人人心知肚明的,沉默的集结。
最让李玥寰担心的,却是马氏的状态。
又一夜,于僻静处密会。昏灯下,马氏刚哑声说到,泾阳城中新聚之人多有混裔,更有许多已被转化而不自知的宿主……话音未落,她的语速便滞涩起来,眼神开始失焦。
“……你看,”她忽然没头没尾地低语,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木桌边缘,“影子……叠起来了。”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便从凳子上滑脱,软软瘫倒在地。李玥寰急上前搀扶,触手只觉她身躯沉重而绵软,
她摔倒在地,想要撑着地面爬起来,可手脚虚软,呼吸沉闷,眼瞳涣散,她涣散而茫然的眼瞳中映着跳动的灯焰,却仿佛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更深邃的恐怖。某种怪诞离奇之事,正从她存在的内部发生——
不是入侵,是苏醒,是崩塌。她感到自己维系“马氏”这个身份存在的一切逻辑和理性都在崩塌。
所有被压抑的躁动情绪,连同无数荒诞、污秽、布满阴谋气味的臆测,并非涌上心头,而是直接从意识深处生长出来,张牙舞爪,盘踞咆哮,像是一个怪物一样,盘踞在她的脑海里、在她的思维中。
不,这或许不只是一种感受性的想象,她脑海里真的勾勒出了一个景象:鳞片、花纹、复眼、还有不知何处而来的,嗡嗡嗡嗡的声音,像是振翅声……
祂太过庞大,哪怕是在想象中也无法窥其全貌;祂又太过形象,仿佛真的存在这样的一个实体,无数破碎的细节,带着令人发疯的清晰度,烙印进来:
层层堆叠、不断蠕动增殖的幽暗鳞片;万千复眼构成的、望之不尽的阵列;
还有声音,或者说,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低沉、黏腻、无所不在的嗡鸣,并非传入耳中,而是直接从颅骨内部、从骨髓深处共振开来。
马氏惊讶于自己可以想象出这么大范围模糊不清,小细节却又栩栩如生的怪物形象来。
李玥寰从她断断续续、夹杂着呻吟与谵语的叙述中拼凑出可怖的轮廓时,感觉到一阵恶寒。
她看着眼前几乎被无形痛苦碾碎的马氏,一个荒谬却坚硬的直觉骤然击中她:马氏此刻承受的折磨,与她脑海中那不可名状的“形象”之间,有着一种荒谬而确定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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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吒向来有夜读的习惯。战事稍歇的晚上,他常会倚在灯下,就着一卷书,间或在手边的帛卷上添几笔注记,仿佛这般便能将日间的杀伐戾气涤净,重归某种有序的安宁。
但这夜的阅读,却陷入一种古怪的黏着。书页上的字句明明熟稔,也无甚深意,视线却像被无形的蛛丝缠住,难以挪开。
他并非在理解或思索,只是单纯地、空茫地“看”着,沉浸在这种专注却毫无所得的停滞里。
直到一阵不知何处钻入帐内的凉风掠过颈后,激得他皮肤一栗,才猛地他才从这种专注却又一无所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金吒感觉脑子里有一大堆东西涌上来,却又凌乱的难以分门别类,他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很多,却又什么都没想到。
或许是看书看的久了,打仗又损耗心神,他觉得自己又饿又渴。
好想喝口血啊……
——不,不对!
金吒骇然惊醒,明明自己是想喝水来着。是了,定是看书太久,心神耗乏,这才生出如此……如此悖逆常理的妄念。
他在心里这样为自己辩解,但是又无法忘记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又下意识的去追逐这个念头,
为何?我为何突然想喝“血”了?这念头从何处滋生?它意味着什么?
金吒一时茫然无措,一时又仿佛异常清醒,清醒到能感觉到自己此刻的“恍惚”本身,就是一种不自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