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自言是刘氏老臣,在刘牧之尚且得意时,便在其军中为他安抚战歿亡魂,贬斥钱唐后,府中防治恶鬼的种种措施也由他操持。
今晨,不料恶鬼坏了规矩,白日作祟,他措不及防,被破了法坛,遭到反噬乱了神魂,动不得法力,无奈下,只好自毁耳目来摆脱幻术,又混在僕役、卫士中以求保存性命。好在晨钟鸣响不长,恶鬼又忙於抄掠財物及剥取死人魂魄,倒叫他逃过甄別,侥倖活命。
“院里布置犹在,老朽再调息一阵,稳固了神魂,启动禁制,或可稍稍抑制邪疫蔓延。”
“只是……”
“只是什么?”
“鬼瘟不止会感染活人,亦会沾染於食水、器物、风息之间。”
老供奉眼角脓血滴落。
“刘府已是死地。”
…………
“大师,我家师傅去城北娄善人家祈福去了……啊?娄善人上月就死啦?那、那便是到山上堪舆去了。”
斋房外,小道童语焉不详。
“无尘师兄且回,主持交代了,本寺暂闭山门,不理坊间俗务。”
山门前,迎客僧神情闪躲。
“刘家的娃娃是口掛起来的铡刀,我犯了失心疯把脑袋递过去?怎的,刘家贵种的命是命?我们兄弟的命就不是命啦?”
暗巷中,汉子振振有词。
…………
刘府里再碰头。
两人彼此都没想到情况会如此严峻。
大门之內,瘟疫肆虐,活人奄奄一息。
大门之外,恶鬼並其爪牙的凶恶目光一刻不离,没人敢伸出援手,甚至街头小贩都被远远驱离,不敢卖进来一碗水一口粮。
刘府好似被拋弃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更糟糕的是,舟船上能正常活动的只余两个半,一个道士、一个和尚、半个老供奉。
老供奉神情惨然:
“刘牧之,刘牧之!早说你运势已颓,安心作一富家翁,苟全性命又何不好?偏偏不甘心,偏偏不信命,偏偏去做什么解冤讎!落个人厌神弃,眼看要断子绝孙!真是蠢货!”
“老供奉何出此言?”
无尘道。
“僕射为公义而死,钱唐人嘴上不说但定记在心里,豪杰之士又岂会坐视其血脉断绝?”
“是么?”老供奉冷冷道,“他们在哪儿?”
无尘正色道:“他们只是一时被恶鬼伎俩所惑,只消咱们熬过今夜,他们定会醒悟,也定会群起响应!”
“熬?谈何容易。”
“僕射为苍生而死,贫僧又岂会惜命?”
无尘唱著“阿弥陀佛”,但此时倒更像个江湖豪客。
“有贫僧,有李道长,有老供奉您,等閒几头大鬼来犯,又何足畏之?”
老供奉神情缓和了些,但依旧惨澹。
“老朽晓得大师佛法精深,也听闻过李道长的本领,可窟窿城中的鬼使岂止几头?更何况,还有那……”
虽然嘴上说是恶鬼狡诈才让自己猝不及防,但侵晨时的恶鬼来袭的寒气分明还缠在骨髓不去。
当时情景仍旧一帧一帧深刻心里。
巨大的骷髏在浓雾中探出屋脊,被它驱使的怪物混著雾气攀过墙垣,涌入府邸,几乎一瞬间,就摧毁了他布下的禁制。神祠里每具鎧甲里都温养著一位战死沙场的猛將,以秘法供奉多年,勇猛更甚生前,可仅仅几个呼吸,便被那些怪物分食殆尽。
他声音艰涩吐出怪物的名字。